腊月二十三，正值小年。由于鬼子的残杀和严密控制，人们都心里慌慌的，没有了往常的欢乐，祭灶也就显得冷冷清清。

    洪玉秀燃着香，恭恭敬敬地插在灶王爷画像前的香炉里。望着画像两侧“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和张卫、河桩失去联系已经多日，独立营河堤突围受到的惨重损失她清楚，牺牲战士的遗骸就是她带人掩埋的。虽然没有发现河桩的尸体，估计他还活着，可跑到哪儿去了？什么时候能打回来？却一点儿信息也没有。扫荡过后，毛利下令，凡是家有二十亩以上土地的，都要买枪，成立反共自卫团，并实行连坐法，一人通共，数家连坐。闹得人们胆战心惊，连门都不敢串，唯恐粘上通共嫌疑。这样严酷的环境，河桩即使回来，还能恢复往日的局面吗？

    洪玉秀正在发呆，郑俊杰进来通报：“当家的，席面都摆好了，弟兄们等你入席呢。”

    “文虎还是没有影儿？”

    郑俊杰默默地摇摇头。

    洪玉秀的眼神黯淡下去，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文虎自打被迫当了伪军，就被宫琦困在榆垡据点里，从没回过南辛庄。她派“快马张三”去探望，张三回来告诉她，文虎和他的队员住在一座平房里，旁边就是鬼子的中心炮楼，日夜被居高临下地监视着，外出或见人都须宫琦批准，名义上是当皇协军，实际是被软禁。好在春花母子和文虎在一起，还让洪玉秀宽点儿心。

    “看来，文虎是连过年都回不来了。”洪玉秀低低的语调中充满了无限的伤感。

    静默了一会儿，洪玉秀站起身：“走吧，别让弟兄们老等着。”

    吃完小年的酒饭，张运来进伙房，拿了个酱肘子和两块猪头脸儿，悄悄来到二丫头家。

    两人将肉摆上桌，正在调笑，外面传来敲门声。张运来气恼地骂：“谁他妈这么不开眼，早不来晚不来，单等这个时候来！”

    二丫头边系大襟扣儿边往外走：“可能是周家福。”

    “别理他，一个臭鸡贩子！”张运来拉住二丫头不放。

    “准是吴当家的有事，耽误了，你吃饭的家伙就没了。”

    一会儿，二丫头返回屋，身后果然跟着周家福。

    周家福一见桌上摆的东西，立刻笑眯了眼：“哟呵，我可真有口福！”抓起一块猪头肉就塞进嘴里。

    张运来早就看出周家福和二丫头有一腿，如今见他那大咧咧的样子，醋意和怒火一起拱上脑门儿。

    二丫头见事不好，忙把身子横在两人中间：“老周，你来这儿是不是有事？”

    “吴二当家让我来了解洪部的情况，越详细越好，他们要和日本人干一件大事。吴二当家说了，谁误了事，要谁的脑袋！”

    张运来知道要对洪部下手了，只得忍住气，把洪部的兵力分布、武器装备等一一交代。

    周家福站起身，又看张运来一眼：“需要你干什么，过两天听我的回话！”

    周家福一走，张运来甩开二丫头的拉扯，出门而去。

    前些日子，佐藤找毛利进行了一番密谋，商量剿灭洪部的事。

    “剿灭洪部？佐藤先生终于想要剿灭洪部了？”毛利两只眼睛里迸出兴奋的光。

    “以前我们留着洪部，是为了表示日中亲善，也是以华治华的战略。可洪玉秀不识抬举，一直对我们很不友好，暗地里却和共产党勾结。如今独立营没了，王河桩跑了，其他武装都归顺了我们，洪部的存在已无任何意义。灭掉洪部，也是杜绝共产党八路军死灰复燃的可能。”

    “好，太好了！洪老婆子实在可恶，早就应该杀掉！佐藤先生，你需要多少兵力？我命令黄村的龟田，榆垡的宫琦，都归你指挥！”

    佐藤点头：“我先到礼贤和吴家兄弟见面，摸清情况后，再向大佐阁下汇报。”

    吴家兄弟听佐藤说要灭掉洪部，也是兴奋不已。他们赶紧派人叫来周家福，命他去找张运来了解情况。

    听完周家福的报告，佐藤当即决定，榆垡的宫琦负责洪文虎小队；黄村的龟田由吴部派人领路，负责赵彪小队；吴家兄弟解决洪玉秀本部，腊月三十夜里同时动手，务求全歼，不使一人漏网。

    吴敬礼对佐藤的安排大声叫好。吴敬仁比吴敬礼有谋算，他思忖一会儿，让周家福转告张运来，腊月三十夜里，由他负责除掉村口的哨兵，带领大队进村。

    张运来接到命令，叫出了张满仓，将实底交代清楚，并成功将其反水。

    洪文虎和春花闷闷地坐在桌子前，年夜饭很丰盛，却一口也吃不下。

    这时，一个日军曹长带着两个日本兵闯进来：“洪队长，宫琦太君请你一家的，过去！”

    “有什么事？”洪文虎站起身。

    “拜年！”

    “孩子睡着了，我们……”春花躲在洪文虎身后，怯怯地说。

    “不行！一个不留，统统都走！”

    洪文虎无奈，只得让春花到里屋抱起小宝，跟着鬼子走出来。

    院里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儿灯光。洪文虎知道，弟兄们心里也都不痛快，无心玩乐，吃完饭就早早睡下了。

    洪文虎忽然发现走的方向不对，不是去宫琦的办公室，而是走向放杂物的库房，忙站住脚：“这是往哪儿去？”

    “快点，宫琦太君在里面等你！”日军曹长头也不回。两个日本兵在后面狠狠推搡了一把。洪文虎心里生出不祥的感觉，伸手揽住春花的肩膀。

    洪文虎走进门，宫琦正带着几个部下等在里面。

    “洪队长，春节的好！”

    宫琦说话的时候，铁门呼隆一声关上了。

    冷汗从洪文虎的脊梁沟里冒出来：“宫琦太君，你这是……”

    宫琦突然变了脸：“送你回老家！”

    随着宫琦的吼叫，日军曹长挥起战刀，一刀将洪文虎劈倒在地。与此同时，两个日本兵也把刺刀刺入春花母子体内。洪文虎恍惚中听到，门外响起剧烈的枪声……

    张运来挨到半夜，装作上茅房，从墙头翻到大街上，紧贴墙根儿溜到村口的岗哨处。两个站岗的弟兄听到动静，从暗中走出来：“谁？站住！”

    张运来挺直身子走近前：“兴旺兄弟呀？是我，张运来。”

    “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不睡觉？”兴旺两人见是自家兄弟，神经松懈下来，把端起的大枪放下了。

    “瞧兄弟这话儿说的。天寒地冻，半夜三更，傻子才不愿意在热被窝里躺着呢。是大当家怕年下出事，派我来查岗的。”张运来往四下看看，“这个村口就你们哥儿俩？”

    兴旺使劲跺着脚：“就我们俩。这脚冻得跟猫咬似的。”

    张运来掏出烟卷递过去：“抽根烟，暖和暖和。”

    趁两人弯腰点烟的时候，张运来抡起枪把，狠狠砸在两人的后脑上。然后学了几声夜猫子叫。

    吴敬礼带人从黑暗中钻出，张运来招下手，领着他们向村里摸来。来到洪部大院，张运来让吴敬礼躲在墙后，他重新翻进院子，从里面打开大门。门口的两个岗哨见是张运来出来，刚要招呼，脑袋就被枪托砸烂了。吴敬礼见状，带头闯进院子，派人把住东西厢房的门，自己和张运来直扑洪玉秀住的北上房，一排子弹穿进了洪玉秀的胸膛。

    昏暗的油灯下，洪玉秀看到了吴敬礼和张运来两张狰狞的脸。“你们……”洪玉秀努力想抬起胳膊，但手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你去死吧！”吴敬礼吼叫着，又把一串子弹射了过去。

    西厢房里的弟兄们听到枪声，纷纷从被窝儿里钻出来，乱喊乱叫着去拿枪。张满仓哗啦推弹上膛，颤颤抖抖地喊：“都……都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就在屋里乱成一团的时候，几颗手榴弹捅破窗纸塞进来，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一切。

    张运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望着燃起的熊熊大火，痛哭失声：“满仓，是叔害了你呀！”

    在南辛庄的爆炸声沉寂下来的时候，郭家铺方向又传来激烈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