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乌黑的云迅速自西向东扯满整个天空。骤起的大风,让闲庭信步的我们乱了阵脚。大风没有方向,东扯一下西拽一下,吹得人摇摇晃晃,风裹起来的沙尘直打脸,眼睛眯缝着,手捂着口鼻,忍着呛人的尘土味儿,快步向家的方向狂奔。大风掀了夜市上的小摊儿,塑料凳子、纸箱子、鞋盒子、衣服……都被风刮到了路对面。路上时不时起一股小旋风,塑料袋、纸片、尘土被风卷成一搂粗柱状,悬在半空中摇摆。
总算在雷鸣电闪中狼狈地赶回家,松了一口气后,才感觉嘴里牙碜,脸上蒙尘。忙脱掉外套洗漱,谁知却从衣服里飘落两片榆钱儿掉在橙色的沙发上。榆钱儿的薄翼呈现苍白的浅绿,中间有些微凸起,是已经成熟的榆树种子。我拈起两片榆钱儿,它们轻飘飘没有份量,却让我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斑驳的木板围起的小院,院墙边有一颗歪歪扭扭的榆树。它的树干不直,仿佛半个身子都俯在木板院墙上,树干皱巴还有难看的疙瘩,形成的荫凉也小得可怜,有时会引两只母鸡到它的荫凉处刨刨食,扑棱扑棱沙土而已。每到春天,榆树上结满榆钱儿,密匝匝的嫩绿榆钱挤在细细的枝条上,将整根树枝压得越发低垂。小孩子只要蹿一蹿,就能拽住一枝儿,用手轻轻一撸,一把榆钱儿就能握在手里,急急地塞进嘴巴,略带甜味的清香立刻充斥在唇齿之间。
春天,万物萌发,却最是青黄不接。大地刚刚冒绿,就引了人们挎着篮子,拿着小刀,半蹲在地面上搜寻。婆婆丁、小根蒜、荠荠菜、苦碟子、车轱辘菜、柳蒿芽儿……这些野菜只要冒出一丁点小苗,就难逃被剜出来,端上饭桌的命运。
炸一碗鸡蛋酱,洗好的野菜蘸上一点油汪汪的酱,再配上一段发芽葱,大人们总是吃得很香。小孩子却是不喜这些的,看起来碧绿的野菜,总归是泛着苦味或辣味的,恨不得吐掉了舌头来缓解那一段苦辣。榆钱儿却是不同,那一丝丝清甜总是诱惑着小孩子蹿跳着够它,因为小孩子也知道,榆钱儿虽好,也只有那么几天可尝鲜,等榆钱儿老了,就再也吃不得了。
大人也不会轻易浪费了榆钱儿这个好吃食,撸下半盆,洗净后掺上玉米面儿,贴上一锅榆钱儿大饼子,准会引得小孩子围着锅台转,看着缓缓升起的蒸汽着急地来回跑。直到大饼子到了手里,也忘了烫,两手倒换着,轻轻地啄下一口,来不及细品,就急忙咽下去,恨怕香气跑掉了似的,也忘了玉米面儿的粗糙,引得大人直说没出息。捧着出了院门,到小伙伴家显摆一圈才能回来安静地坐在饭桌前。
榆钱儿说老就老,也是到了这个时节,榆树高枝上没被吃掉的榆钱儿,就开始在风中哗哗地掉下来,有一些被好奇的鸡啄了去,有一些就被风卷出院子,不知道飘到哪去了。还有一些会嵌在木板墙下的土石缝里,之后长成细细的榆树苗,将木板墙缝填得满满的。
我用手指碰了一下手里的两片榆钱儿,它们轻轻地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多神奇的榆钱儿,竟让我想起几十年前的生活。榆钱儿几天时间就成熟了,想要那青嫩的,就需等到明年。而我呢,却永远找不回童年那一丝清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