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棒子焦缨高粱晒米的时候,张卫来到独立营,带来两个消息,一是为了适应形势的需要,冀中五分区于1940年8月起,改称晋察冀第十军分区,党、政改称十地委、十专署。另一个是八路军总部的指令:动员所有抗日力量,对日军进行一次全面打击。这次战役,就是被后来抗战史称之为的“百团大战”。
河桩根据张卫的指示,立即组织召开独立营、区委、区政府联席会议,商讨参战问题。
河桩把和志刚商量好的办法说了出来:“根据我们的现有力量,还不可能攻打鬼子的大据点。那我们就找他的软肋下家伙,四处出击,拔他的孤立炮楼,打他的运输车辆,破坏他的交通,割他的电话线,让鬼子顾头顾不了尾。”
“王营长这个主意好,这样既避免了和鬼子硬碰硬,造成重大伤亡,又达到了打击敌人的目的。”李斌第一个赞同,“破坏交通,割电话线的任务由我们区委、区政府担当。我们利用村公所、民兵游击小组、工会、妇救会,广泛发动群众,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人民战争!”
马振武也连连点头:“只要有独立营的武力配合,这些事我们全包了。我们还可以派区小队、民兵组开展麻雀战,到各据点去袭扰敌人,让小鬼子焦头烂额,日夜不安!”
“还有,”志刚说,“为了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我们要发动群众,挖地道,挖蛤蟆蹲,以便危急时刻隐蔽。”
朦胧的月光下,水生和麦穗父女俩在庄稼地、树丛中穿行。麦穗按照区委分工,要到沙窝营、崔家店召开妇女会议。
两人来到沙窝营村前,听听四处无动静,就要进村。冷不防,一只狗从黑影里窜出来,对着他们大叫。紧接着,一传十,十传百,片刻间满村的狗都狂吠起来。两人忙退出村口,刚在几棵矮树后蹲下,邻村炮楼上就啪地打来一枪,狗们叫得更狂了。好不容易等狗吠沉寂下去,两人站起身,狗又叫起来。麦穗一咬牙:“不管它!”拔出手枪,贴着墙根溜进村。水生也端起大枪,紧跟在后面。
来到妇救会主任张桂兰门前,水生把大枪靠在墙上,蹲下身子。麦穗蹬着父亲的肩膀,翻过围墙,从里面把门打开。水生闪进来,随即又把门插好。二人来到窗前,麦穗伸手拍拍窗户,等了一会儿,见没动静,便又轻轻拍了拍。里面终于传出一声低问:“谁呀?”
麦穗听出是张桂兰的声音,才把提着的一口气吐出来:“大姐,是我,麦穗。”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张桂兰披着夹袄,一把将麦穗拉进门:“我的小姑奶奶,狗叫得这么厉害,你还敢进村?”见后面还站着一个人,忙问:“这是……”麦穗把父亲介绍给她。水生说句你们说事,我去放哨,就站进门洞的黑影里去了。
张桂兰摸黑在墙角里找出个小板凳,递给麦穗,自己一屁股坐在锅台上:“大妹子,你这回带来的是什么任务?”
麦穗就把八路军要对鬼子开展一次大的攻击行动,区里要求妇救会员发动自己家的青壮年,积极参加破路、砍电线杆以及挖地道、挖蛤蟆蹲的事说了。张桂兰听完立即兴奋起来:“这可太好了,就该让小鬼子知道知道咱的厉害。这么窝窝囊囊的过日子,太憋屈!就是现在不适宜集中开会,到处都是狗叫。”
这时,张桂兰的丈夫刘根在里屋炕上搭了话:“这事好办。明儿个一家一家的走一遍,暗底下说说不就行了?”
张桂兰娇嗔丈夫:“看把你能的,我们女人的事用你插嘴?哎,大妹子,就这么办。明儿我就一家一家的串,保证把大家都动员起来。”
麦穗被张桂兰两口子逗得心情也轻松起来,又叮嘱一番,就和父亲走出院子。
脚步声又惊动了狗群,一直追咬到村外,才渐渐平静下来。
“这狗还真是个麻烦。咱们大多在夜间活动,它一叫,就等于给敌人报信。真是狗汉奸!”麦穗被自己的话也逗笑了。
“咱们向李书记提个建议,把狗都打喽。”
打狗运动展开后,各村都遇到不同程度的阻力。运动开展了十来天,打死的狗并没有多少。夜里抗日干部进村,成群结队的狗们仍是追着咬,追着叫。
李斌和马振武商量,决定再召开一次各村的保长会议。谁知会议一开始就陷入僵局,任李斌和马振武说破嘴皮,保长们就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马振武的急脾气压不住了:“我就不信,打只狗,比拔鬼子的炮楼还难!胡振山,你说说,反鬼子砍树的时候,你死都不怕,怎么打只狗反倒怂了?”
胡振山被区长点了名,不能不开口了:“马区长,反鬼子砍树和打狗不是一回事。反砍树,是大家伙儿联合起来跟鬼子干,那叫同仇敌忾,豁出命也在所不惜。打狗就不同了,这是咱们内部的事。要是就事论事,打只狗确实不难。可这事不那么简单,里面掺杂着情面问题。俗话说打狗看主人,主人不让打,你硬打,就是看不起人,就是欺负人。说句不中听的话,李书记、马区长你们能一拍屁股走人,我们往哪儿走?庄稼人讲究感情,一个村子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伤了和气,怎么过日子?”
马振武有些吃惊地望着胡振山,他没想到胡振山会当众顶撞他。但随即意识到,胡振山的话有一定道理。他也是农民出身,知道农民最讲乡里亲情,轻易不敢撕破脸皮。想到这儿,忙站起来向胡振山说:“胡保长说的很是。怪我性子太急,想的不周全。”
保长们本来预备着马振武大发雷霆,现在见马振武是这个态度,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为了抗日,狗还是要打的。会场一时间又陷入沉默。
忽然,角落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老朽说说浅见。”
大家扭头望去,见是马家屯的保长夏伯轩。“冒昧地问一句,在座诸位谁把自家的狗打死了?嗯,没有。圣人早就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不愿意干的事,强求别人去干,别人能听你的吗?这就是不好办。说好办,就是诸位起个带头作用,先把自家的狗杀了,再动员亲戚朋友,也把狗杀了,然后号召村民,谁能不听?”
保长们愣了一下,纷纷鼓起掌来。
麦穗这几天一直在琢磨打狗的事。因为这个建议是她提出来的,所以她比谁都着急。十一区二十几个村她都跑遍了,讲道理讲得嘴唇都薄了,收效仍是不大。
这天,麦穗憋闷得实在难受,就走出屋子到街上闲逛。听到一群孩子跳着脚在唱儿歌,若有所思。猛的,她撒开腿,朝独立营驻地跑去。
麦穗跑进营部,找到金驹,拉着他就往外走。
金驹有些不好意思:“哎,哎,干什么呀你,当着这么多战士,你……”
麦穗仍是拉住不放:“我有急事。快,跟我出去!”
两人来到村外,麦穗把打狗遇阻的事说了,又把刚听到的儿歌说了,然后就忽闪着大眼睛盯着金驹。
“编儿歌,好主意!要是把打狗的意义编成儿歌,教给妇女和孩子们传唱,效果一定好。”金驹恍然大悟:“编儿歌,编快板,我最拿手,我帮你编。”
麦穗一把搂住金驹的脖子:“所以人家才来找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