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河桩正召集独立营的连排干部开会,研究今后的战斗安排。代替金驹当了警卫班长的郭宝田走进屋,把一封信交给河桩,说是洪玉秀派人送来的。河桩打开一看,竟是榆垡伪警察所长马寿山写的。河桩略看几眼,把信揣进兜里,又简单讲了几句,便宣布散会。人们走后,志刚不解地问:“怎么回事,会还没开完就散了?”
河桩喜滋滋地把那封信递过去:“你看完这个就知道了。”
志刚展开信,只见上面用毛笔小楷写道:
“独立营王营长台鉴:寿山命犯煞星,身陷魔窟,致使清白玷污,祖上蒙羞。然寿山绝非愚顽之性,不顾廉耻之人,为倭贼作伥,实无奈尔,亦常有身在曹营心在汉之思。素知贵军以民族大义为重,不惧流血牺牲,英勇抗击敌寇,寿山深为敬佩。今闻黄村倭贼近日欲往榆垡运送一批军用物资,贵军若有意截取,请速与吾联系,吾当尽力相助,以报救妻之德于万一。
马寿山 敬上
又及:事关性命,万望保密。”
志刚看完信,兴奋地一拍手:“好哇,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经过反‘扫荡’,咱们的弹药消耗很大,急需补充。要能把这批物资截下,那可太好了!”
“此事重大,关系到咱们部队的生存发展,更关系到马寿山的身家性命。我怕泄密,所以没有在会上公开。这是个绝好机会,不能错过。我想明天就去榆垡,找马寿山弄清具体情况。”
“好,我带人在镇外接应你。”
第二天一早,河桩和铁牛挑着劈柴来到榆垡镇口。守卡子的伪军懒洋洋地看看良民证,便挥手放行了。两人来到“裕德厚”酱肉铺,直接把劈柴挑进院内。肉铺翟掌柜是铁牛的姑父,是个同情抗日的人。一见两人,什么也不说,就往屋里让。河桩和铁牛把劈柴堆在墙角,从柴捆里抽出手枪插入腰中,走进堂屋。
“姑父,我和王营长到这儿来,有件事要办。您给我们找家僻静的饭馆。”
“镇北头的‘好再来’就行。那儿的王掌柜是个老实人,不会坏事。”
“那好,把您的衣裳找出两身,我们得换换。”
很快,河桩和铁牛换上灰布大褂,戴上古铜色礼帽,变成商人打扮。临出门,铁牛嘱咐姑父不要露面,免得招惹麻烦。
两个人来到“好再来”,点好酒菜。河桩让铁牛喝茶等着,自己走上大街。来到警察所门前,河桩拿出香烟,递给两个站岗的伪警察一人一支:“劳驾二位通报马所长一声,就说他的表弟有事找他。”
一个伪警察叼着烟卷,颠儿颠儿地跑进去了。
很快,马寿山出现在门口。
“表哥,我有事找你。”河桩一见马寿山,忙微笑着先打招呼。
马寿山会意,顺势下台阶:“是表弟呀,好长时间不见了,有事里面说。”
“不用了,表哥。我说几句话就走。”河桩把马寿山拉到街边,低声说:“我到‘好再来’等你。你别着急,呆会儿再来。”
马寿山回到办公室,把有关情况写在一张纸上,又稳定了一下情绪,才装作逛街的样子,慢悠悠来到“好再来”。喝酒间,悄悄把纸条塞给河桩:“都在上面了,千真万确。”
平大公路上,两辆从黄村开出的军车在凸洼不平的路面上颠簸。前车是警卫车,上面站着三十来个鬼子,由小队长石川一郎带领。后车蒙着帆布,装着大米、白面、罐头和枪支弹药。由于是大天白日,黄村、庞各庄、榆垡三个据点又只相距二三十里,鬼子们毫不在意,大背着枪,懒散地扶着车栏杆站着,只有趴在车楼上抱着歪把子机枪的鬼子,两眼直视前方。汽车过了庞各庄,开到黄垡村北时,迎面走来一队保安团,挡住去路。
坐在驾驶室里的石川让汽车停住,从车窗里探出头:“你们,什么的干活?”
化装成保安团头目的河桩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报告:“太君,我们是榆垡的保安团,奉命前来迎接太君。”
在河桩与石川说话的时候,其他化装成保安团的独立营战士,悄悄移过去,把汽车围在了中间。
石川很高兴:“幺西,大大的好,开路!”
话音刚落,河桩一枪射向石川,紧接一枪把司机打死。车上的鬼子顿时大乱,抱机枪的鬼子刚要调转枪口,被沙岗后飞来的子弹打穿了脑袋,那是神枪手铁牛干的。二愣大喊一声:“手榴弹!”装成保安团的战士们跳后几步,将一颗颗手榴弹连续投入车厢内。埋伏在沙岗后的铁牛见河桩得手,也指挥着一连的战士冲上来,一时间,枪声、爆炸声响成一片。不容敌人还手,三十来个鬼子全“报销”了。
拉物资的汽车和警卫车相距五六十米,听见枪声,鬼子司机立即停车,待爆炸声起,感到事情不妙,慌忙倒车,但为时已晚。志刚带着二连的战士从路两旁冲出,几枪打爆汽车轮胎。驾驶室内的两个鬼子刚跳下车,就被志刚、小强的飞刀刺中咽喉,软软倒在地上。
河桩让二愣带领战士打扫战场,带着警卫班朝物资车跑来。指挥卸车的志刚乐得合不上嘴:“营长,这回我们可发大财了!”
等到榆垡的宫琦和黄村的龟田带着援军赶到,战场上只剩下汽车残骸和横七竖八的日军尸体。两人正面面相觑,路沟里传出微弱的呼救声,过去一看,竟是面目全非的石川。
伏击成功,让独立营上下欣喜若狂。为了庆祝胜利,河桩特意请沈大爷到集上割了猪肉,买了粉条,用鬼子的洋面蒸了馒头,请战士们美美地吃了一顿。
世上的事,往往是有人欢笑有人愁。郑新这几天就很不开心。这次伏击战,他事先一点影儿也没听到。郑新真真切切地感到,他在河桩那儿完全失去了信任,他在便衣队完全被架空了。他觉得受了极大污辱。想起郑民过去和他说过的话,郑新不能不佩服他这个兄弟目光的犀利。郑新越想越懊恼,越想越烦闷,一袋接一袋地抽烟。
郑民提拎着两瓶白酒走进来,滴溜着眼珠盯了郑新一会儿,展颜一笑:“大哥,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特意找了两瓶酒,给大哥解闷儿。”
郑民自打在固安与佐藤见了面,就死心塌地投了敌。他与吴三设立了联络点,就在刘各庄北头劁猪的韩汝霖家。独立营在永定河堤伏击鬼子的消息,就是他从郑新嘴里套出来,告诉韩汝霖的。他立了大功,佐藤通过吴三,奖给他二百块大洋。元宵节花会表演那回,他也想提前把消息透露给另一个联络人,只因警卫太严,脱不开身,只得在表演当天溜出村子,不想却碰到水生,搅了局。隐隐的,他觉得河桩、金驹加强了防范,怀疑的矛头已指向了他,他时时感到,四周有不少监视的眼睛。直觉告诉他,离暴露是越来越近了。因此,他要尽快挑唆郑新反水。
几杯下肚,郑新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的委屈,最后竟喉头哽咽,泪流满面。
郑民见火候已到,又给郑新满上一杯:“大哥,赶快拿主意吧,不能再犹豫了。晚了,保不定会出什么事。我向大哥保证,不管到什么时候,永远跟着大哥,至死不变心!”
郑新斜着眼睛,盯着郑民嘿嘿地笑:“老二,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投了日本人?”
郑民觉得此时已无再隐瞒的必要,便一边悄悄打开匣枪的保险,一边坦然承认:“不错,我早就是皇军的人了。跟我联络的佐藤太君非常好,这几次因为我给他们送消息赏了我不少现大洋。”
“好,好,兄弟,好哇!”郑新指着郑民怪笑,眼泪又涌出来,“哥哥不是命大,也死在你的手里了!这世上,还有谁可信?我还能相信谁?”往后一仰,躺在炕上,嚎啕大哭。
郑民慌了手脚,上去捂住郑新的嘴,厉声喝斥:“小点儿声!找死呀!”随后抽出枪,贴在门后听动静。
郑新望着郑民黑洞洞的枪口,心里倒平静下来:“也好,反正是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爽的就豁出去,拼一家伙,也为自个儿出口气!老二,你去跟吴三说,我要见那个佐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