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被水生灌了个头昏脑涨,又挨了小耳朵一刀,元气已失去大半。随着圈子越转越小,越转越快,只觉得两眼发花,浑身酸软。他知道,再这样转下去,就到了酒盅溜的中心,他就会像枯枝杂物一样,被吸入河底,永世再不能够出来。求生的欲望使他生出一股蛮力,当再次转到埽下的时候,猛地从水中拔起身,张开两条胳膊,拼命朝埽膛扑去。恰在此时,一排巨浪涌来,推起刀疤脸,狠狠摔在埽下的“挂淤柳”上。“挂淤柳”的细小枝杈早已被河水斩断冲走,剩下一截截粗硬的木桩,滑溜溜,白森森,锋利得像一把把钢刀。刀疤脸摔在上面,如同癞蛤蟆掉在钉板上,木桩前胸进,后背出,直通通扎了个透心凉!
小耳朵见刀疤脸死了,心内更加乱了方寸,脚蹬手刨往外挣扎。水生见时机已到,几个甩手来到他身后,一手掐住脖梗子,一手掐住大腿根,双脚踩水一用劲,把小耳朵扔进坑中心。巨大的旋涡卷着小耳朵,陀螺似的转,转着转着,“哧溜”一声,头朝下脚朝上,被直橛橛吸进河底的泥沙里。
水生侥幸逃出一条活命,被河水冲出十几里远,瘫在河边站也站不起来,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睡梦中,他看见李半桩子给了他做工的棒子,病老婆和麦穗看着棒子哭了。他笑话她们:有了棒子还哭?说着,他也哭了。正哭着,听见有人说:这不是水生叔吗?他使劲睁开眼,竟是铁牛、金驹几个人站在他跟前。他费力地爬起来,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一摸,摸了满手的泪水。
“铁牛,你们这是……”水生仍是有点晕乎。
铁牛是带人出来侦察敌情的,在堤顶上,远远瞧见河边趴着个人,就走近来,不想竟是水生。
“水生叔,你怎么躺在这儿?”
水生定定神,把遭遇说了一遍。
铁牛觉得事情严重,便带水生回营部,去找河桩。
河桩在听水生讲了遇害经过,拉着水生的手说:“水生叔,你真是英雄啊!先是把鬼子的坦克引进王八坑,这又把两个土匪淹死在王八坑。我们得向你学习啊。”
水生为难地说:“这一劫是躲过了,可以后呢?李大裤裆是不会放过我的。”
“没有以后了。李大裤裆谋杀抗日村干部,就是破坏抗日,就是汉奸,我们一定要惩处他!”
河桩安排水生住下,就派人去请李斌。李斌也很气愤,同意除掉李大裤裆。几个人还研究决定,鉴于形势需要,在独立营内建立一支十人的锄奸队,金驹兼任队长,由营部直接指挥,专门负责铲除汉奸、叛徒和土豪恶霸。会后马上派金驹到河沿儿去,一是给水生家送信,让家里人放心,二是通过王老奎等人,了解李大裤裆的情况。
李大裤裆这会儿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他让李狗子摸准了水生出入的规律,带着五十块大洋去找吴部,要买水生的命。吴敬仁一口答应,定下今天在上工路上除掉水生。水生的死,将对船工产生巨大震慑作用,他又可回到过去说一不二的霸主地位。即便共产党和王老奎有怀疑,找不到证据,也无可奈何。忧的是,天已过午,吴部的人还没来交差。难道失手了?一旦失手,阴谋就会败露,那他可就大祸临头了。他知道水生和河桩是线穿鼻子,水生要是把遭谋害的事告诉河桩,河桩是绝不会放过他的。李大裤裆在院里转了一阵圈子,实在沉不住气,就来到李狗子家,让他再去探听情况。
李狗子沿河北上,顺着大堤一直找到双柳铺,又到李半桩子的玉米地里看了看,也没有水生的影子,只有刨剩下的棒子秸稀稀拉拉立在地上。
李狗子的回报,让李大裤裆慌了神,预感大事不好。思谋了两天,天天夜里做噩梦,再也安不下心,便决定先到固安城里躲躲,托李狗子和孙秃子照顾家小,探听消息。
两个女人见李大裤裆要一个人跑,立刻又哭又闹。周秀珍说:“你今儿害这个,明儿毁那个,出了事,就一个人跑了,让娘们儿给你顶缸儿?”
崔兰英更是不依:“你走就带着我,要不,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别人跑喽!”逗得李狗子和孙秃子直劲笑。
李大裤裆气得一人扇了一个嘴巴,才使两个女人安定下来。他又交待一番,拿了些大洋,匆匆走了。
李大裤裆来到固安北关,直奔郝玉桥的家。他和“镇北关”是多年的朋友,自然对郝家是熟门熟路。一进门,就大喊:“玉桥!玉桥哥在家吗?”
“死了!”屋里传出一个女人恶狠狠的声音。
李大裤裆一到固安,就觉得远离了危险,紧绷得心弦立刻放松了,听了女人的话,忍不住调笑起来:“嫂子这几天又没吃饱吧?怎么对我大哥恨成这样?”
“吃饱?一个月水米没打牙了!”“镇北关”老婆筱翠莲迎出门来,脸上带着满腔的怨恨。
筱翠莲原是固安河北梆子剧团的当家花旦,“镇北关”看上她了,只要有她的戏,就带着一帮兄弟去捧场,然后到后台纠缠。筱翠莲拒绝几次,“镇北关”就砸几次场子。剧团老板害怕了,就劝说筱翠莲嫁给了“镇北关”。开始时,“镇北关”还真是疼她,除了不许她再登台唱戏,其余的百依百顺。筱翠莲暗暗庆幸,虽然不唱戏有些寂寞,可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作为一个戏子也算不错了,尤其是男人天天守着自己,使她得到很大满足。她五岁学戏,十几年的从艺生涯,深知张口饭是不那么好吃的,不少姐妹的下场惨不可言。没想到她只高兴了三个月,“镇北关”的本性就暴露出来,常在外面眠花宿柳,几天几夜不归家,稍不如意,非打既骂。尤其是把“油条张”的女儿小桂弄到手后,两人在外另住,家里十天半月见不到“镇北关”的影子,气得筱翠莲闯入门去哭闹,每次都被打个鼻青脸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