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父亲走了。那年,他62岁。从此,我无数次睡梦中与父亲相见,醒来之后总有泪水浸湿我的眼帘。
家父一生寡言少语、勤快,一年之中除了春节,难有休闲。在困难年景,半月刚过,往往米仓见底,但家父总能找到一家老小免受挨饿的“门道”。他白天参加集体劳动,夜间不是在房前厝后见缝插针地种些瓜豆蔬菜,就是去别处买些可以充饥的粮食,一家人总算躲过了灾荒。
孩童时代,因缺衣少食,我常闹病。一次深夜,不满十岁的我突然肚子剧痛,父亲见状,忙抱着我,徒步十华里,摸黑赶到镇卫生院。经医生诊断,原来是“胆道蛔虫”作祟。幸好送得及时,才捡回一条小命。躺在病床上的我,那一刻发现父亲身上的衣服已全被汗水湿透,禁不住当场泪如雨下。
男孩顽皮,常惹事。一天傍晚,放学回家,我看到屋前焚烧的一堆垃圾,玩性大发,竟邀上小伙伴当跨栏项目玩耍。轮到我时,穿在身上那条肥大的裤子平白无故与我开了回玩笑,在即将跨过的一刹那,一边裤管突然脱落,一个趔趄,双脚不偏不倚,插入熊熊燃烧的垃圾堆里,正在不远处干活的父亲听到我的惨叫声后,立即冲了过来,抱着我没命地往茅房方向跑去,迅速把我的双腿往尿水里一按,我顿感双腿有一股凉意。待到双腿抽离尿水,又是一阵焦痛,只好乖乖把脚重新泡进尿水里。从那时起到次日清晨,在阴暗的茅房,我一直将烧伤的双足泡在尿水里“治疗”,和着浓重的氨味,多次翻胃呕吐,形象极为狼狈。最令我不安的是,家父陪我在茅房里度过了整整一个不眠之夜。而对我的鲁莽,他老人家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责备之言。
进入初中,尽管一年学杂费不到五元人民币,但在十个工分只值四五毛钱的年代,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犯难之下,父亲只好找我商量,利用暑假上山砍柴来解决学费问题。与大自然常年打交道,父亲累积了不少“鬼点子”。一次在运输柴火途中,驮着近千斤重的木板车,一边支架突然脱落,轮胎顿时失去重心。正在束手无策之时,只见父亲不慌不忙,取下身上的柴刀,顺手从路边捡来一块石头,将柴刀刀尖牢牢地固定在轮轴的支架端末,木板车终于可以正常转动起来。那时的我,不禁为父亲的机智而感到敬佩。
家父曾在私塾念书三年,诵读古文、练习书法。所读之书是由毛边纸油印的线装书,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四书》、《五经》等。受父亲影响,我对古典文学情有独钟,家中藏书上千,古典书籍竟占了三分之一,我和弟弟对书法的兴趣和素养,也离不开父亲的衣钵相传。
父亲一生操劳,为人憨厚,从我记事儿那日,他从未与人红过脸。有一年夏天的一个晌午,突然狂风大作,冰雹肆虐,许多民房惨遭冰雹袭击。父亲顾不上自家房屋漏水,抢先去帮助隔壁的邻居翻修瓦片。回家后,才发现一家人躲在一小块没滴水的角落里发呆,自然免不了母亲的一阵唠叨。
父亲一生克勤克俭,坚韧自立,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和挫折,遭受怎样的坎坷与打击,都能挺直腰杆、坦然面对。为人父,善于言传身教;为人夫,患难之交显真情;为人邻,平和宽厚乐助人。他的一生,成为照耀我人生旅途的一盏航灯。
斯人已去,思念长存。父亲,下辈子我还作您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