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裤裆沮丧地回到家。周秀珍一见他满脸血痕,立刻大惊小叫:“哎哟,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
崔兰英闻声走出屋。初见李大裤裆的样子也有些吃惊,待细看后,鼻子里便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是让哪个浪娘们儿挠的?你又到哪儿惹骚去了?怎么不把你的俩眼抠瞎喽!”屁股一扭回屋去了。
周秀珍也看出门道,狠狠瞪他一眼:“家里的狼都饿得嗷嗷叫,你还有闲工夫给野狗打食吃!”
李大裤裆烦躁得大吼一声:“都他妈给我滚!小心我捶扁了你们!”然后喘着粗气,坐在椅子上发呆。
李大裤裆心里像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担心水生知道了那件事会怎么对待他,吓得连渡口都不敢去了。他后悔极了,本想欺负了麦穗,报复水生,不料没打着狐狸反闹了一身骚。他心里默默念着佛,祈祷麦穗别跟家里人说。过了两天,见没什么动静,水生对他也没有反常表现,李大裤裆的心才踏实下来,知道麦穗把事情瞒下了。心里一踏实,又动开心思。他豪横惯了,栽在穷船花子手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定要把水生弄个家破人亡,才能舒心展意。
这天,李大裤裆派孙秃子把船工们叫到大堤上,指着波翻浪滚的河水:“自打徐二出事,咱们就一直没开船。看情形,这水一时半会儿也下不去。为不耽误大伙吃饭,今天就算散伙了。以后开船时需要谁,我再让秃子知会谁。”说完,阴阴地看了水生一眼,卡拉卡拉地走了。
水生知道,他被李大裤裆开除了,只要李大裤裆掌管着渡口,他就永远回不到船工群里了。至于李大裤裆的那些话,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水生紧锁着眉头回到家,把事情一说,病老婆就哭了:“以后咱们还指着什么吃饭?这不是活活要人命吗?”
麦穗也落下泪。她之所以没把打条子的事跟爸爸说,一是出于少女的羞涩,二就是怕爸爸找李大裤裆理论,砸了饭碗,断了一家人的吃喝。不料怕什么来什么,李大裤裆还是下了毒手。
水生见一家人哭哭啼啼,又气又急:“哭什么哭!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我就不信,活人能让尿憋死!”话虽这样说,自己也愁苦地蹲在一边叹气。
王老奎扛着一麻袋新掰下的玉米棒子,柳芽背着半筐头白薯走进门。水生苦笑着迎上去,帮着把棒子口袋放在地上:“大哥,总是拖累你们。真是让人……”
麦穗也忙接过柳芽的白薯筐:“柳芽姐,你那样的身份儿,怎么还背这么重的筐?”
王老奎把水生拉到一边:“你是为工作丢了营生,组织不能不管。这点东西你们先吃着,以后再想办法。”
水生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组织上也挺困难,就别惦记我了。眼下正是大秋头子,我出去打短工,总能挣口吃的。”
“李大裤裆太阴毒了。得跟区上反映反映,惩治惩治他。”
“李大裤裆不除,早晚是个祸害。”水生恨恨地说。
半边残月挂在西天,稀疏的星星不停地眨眼,水生腰挂水葫芦,肩搭短把钢镐,走上弯弯曲曲的永定河大堤。前几天,双柳铺的李半桩子雇了他,让他钊十亩地的棒秸,并把地拾掇干净,五天完成,给五斗棒子。水生跟李半桩子说,他三天钊完,五斗棒子照给。李半桩子也等着腾地种麦子,一口答应。水生便每天五更起,直奔棒子地,等东家把早饭送到地头,他已刨了半亩多地。中午饭仍是在地里吃,吃完就干。晚饭应是回东家家里吃的,水生又跟李半桩子商量,不吃晚饭,每天多给他加一斤棒子。李半桩子就笑:“你可真是会算计。”
水生也笑:“穷人不算计着点儿,日子没法过。”
今天是最后一天,天黑一干完活,五斗多棒子就到手了。这使他很兴奋,五斗多棒子,连糠带菜掺和着,一家人能吃两个来月。他趁着秋忙多揽点儿活,麦穗再带着弟妹们捡点儿拾点儿,冬仨月就能对付过去了。一阵冷风吹来,水生打了个寒噤,他紧了紧破夹袄,加快了脚步。
走出四五里地,天渐渐亮起来,一棵棵粗大的柳树、榆树从黑暗中显露出来。突然,“土牛”后跳出一个人,迎头站在水生面前。水生一愣之间,身旁树后又闪出一个大汉,“嗖”地夺去他的短镐。水生忙撤步转身,与两个拦路之人形成三足鼎立的阵势。
借着熹微的曙光,水生看清了面前这两个人。一个瘦小枯干,蔫巴梨似的脑袋上,长着两只比花生大不了多少的小耳朵;另一个五大三粗,宽大的面颊上,斜着个紫溜溜的刀疤。水生有些纳闷,这两个人他认识,都是吴部的。渡口是杂巴地,什么人都到那儿蹓跶,当中自然少不了土匪。土匪虽然凶恶,并不与船工为难,见面次数一多,彼此熟悉了,还相互嘻哈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