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得无聊,麦穗劈开几根细柳条,一边瞟着堤顶,一边编蝈蝈笼。柳芽坐在旁边想心事。
这些日子,柳芽心里好像有个蜜罐子,说不出的甜。河桩当了独立营营长,队伍不断壮大,在平南打出了威风,她为有这么个抗日英雄的丈夫而自豪。更让她欣喜的是,她怀孕了,解除了几年来的心理压力,整天沉浸在将要做母亲的幸福之中。坐在柳棵子下,她不由回想起和河桩在一起的甜蜜情景,想着想着,“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柳芽姐,你笑什么?”麦穗停住手,惊异地抬起头。
柳芽不答,仍是望着麦穗笑。
麦穗的脸“腾”地红了。女孩子年龄一大就敏感,动不动的就脸红。见柳芽光笑不说话,麦穗以为在笑自己,羞得赶紧低下头,两手无措地摆弄编了一半的蝈蝈笼。
麦穗虽然生在穷苦人家,从小吃糠咽菜,却出落得花朵一般。贫穷扼杀不了青春的种子,这棵神奇的种子不顾贫瘠,顽强地从心田里生发出来,并把她的活力输送到少女全身的每个部位。身量窜高了,颀长苗条。脸儿丰满了,红扑扑亚赛三月桃花。两道细眉又黑又亮,衬得一双大眼格外水灵。胸脯也鼓蓬蓬地凸起了,一条扎着破布条的大辫子从脑后弯过来,神神气气地搭在丰满的胸脯上。整个样子既腼腆娇羞,又沉稳庄重。
柳芽看得心尖颤,说不出的喜爱,一把揽住麦穗的肩头:“妹子长得真爱人儿!”
麦穗的脸更红了,忸怩地晃动着身子“哧哧”笑。
“我记得,妹子今年不是十五就是十六了吧?”
“十六。”
“也该找了。”
麦穗先是一愣,接着就醒悟了,撒娇地把两手伸进柳芽的胳肢窝乱抓乱挠。两人压着嗓音,吭吭哧哧地闹了好一阵,柳芽才一边喘息着,一边整理弄乱了的头发:“妹子,姐跟你说正经的,真该找婆家了。兵荒马乱的,这么大还呆在家里,出点儿事,可后悔一辈子。”
麦穗的脸又红了,眼前浮现出金驹那张诱人的娃娃脸。很快,满脸的羞红便褪去:“姐说得是。可你看我那个家,爸爸摆船挣的钱,一家人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打发我出门子?再说,弟弟妹妹还小,妈又常年有病,我是老大,走了,家怎么办?”
“闺女总是脸朝外的人,能在家呆一辈子?趁着年轻好找主儿,等扳大了,秃子、瞎子、老头子,可就没准了。”
“听天由命吧。父母养我一场,我不能撒手不管,怎么也得帮他们几年呀。”麦穗说得难受,忍不住掉下眼泪。
柳芽心里一阵辛酸,拉住麦穗的手:“可人疼的妹子!老天爷瞎了眼,怎么让你托生在这么个穷家呀!”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柳芽又捅捅麦穗:“哎,你心里就没有个相上的人儿?”
“柳芽姐!”麦穗叫一声,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金驹?”
麦穗不言语,只是抿着嘴儿笑。
堤上的铺兵张望了一阵,没发现什么情况,就跳下汛铺,嘴里唱着河北梆子《打金枝》:“有为王打坐在龙围里……”晃晃悠悠地走了。
两人趁机站起来,各自选个合适的位置,飞快地动起手。
忽然,柳芽把镰刀一扔,慢慢蹲在地上。
“姐,怎么啦?”麦穗忙跑过去。
“头晕得利害。”
“怕是中暑了吧?你是双身子,这大热的天,受不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要回咱一块儿回。这荒郊野地的,你一个人多害怕。”
麦穗望着满地的柳条子,有些不舍:“我再打几把。”
“那好,你再打几把也赶快回家吧。”
柳芽走了。麦穗望望四周,野地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便又挥动镰刀打起条子。
蓦地,麦穗两手抓住褂子大襟,使劲的抖:“哎蚴,妈呀,桧桧儿!”
“桧桧儿”是一种吃植物叶子的小虫,浑身长满毒毛,人的皮肤碰到毒毛,立刻红肿,火燎般的痛痒。河沿一带的人们厌恶残害忠良的卖国贼秦桧,便把这种害人的虫子叫“桧桧儿”。麦穗只顾低头打条子,没注意柳枝上趴着“桧桧儿”,柳枝一抖,“桧桧儿”掉下来,正好落入麦穗的领口,滚到胸前。
麦穗俊秀的小脸扭歪了,忙不迭地解开纽扣,一只拇指大的虎皮“桧桧儿”滚落在地。麦穗那白嫩嫩的胸脯上,从上到下,已是一溜红肿。麦穗一边嘬起嘴唇往胸脯上吹气,一边用手乱挠,痛痒得眼里冒出泪花花。一阵轻轻的响动引起麦穗的注意,猛抬头,前面不远的树棵子被扒开一道缝儿,露出一张胖猪似的人脸,两只鼓突突的蛤蟆眼死死盯在麦穗的胸脯上。
“李大裤裆!”麦穗一惊,下意识地把褂子大襟掩上。
“别盖了,我什么都看见了!”李大裤裆站起身,淫笑着朝麦穗走来。
麦穗急了眼,伸出五指在李大裤裆脸上挠了一把。趁李大裤裆躲闪,又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李大裤裆疼得松开手,麦穗转身就跑。
“好你个贱骨头!”李大裤裆恼羞成怒:“你他妈偷条子,还敢打人。看我不逮住你,罚你挑十方‘土牛’!”
麦穗见李大裤裆紧随其后,情急智生,一把揽住一棵一人多高的小树,将小树拉成弓形,等李大裤裆追到眼前,猛地松手。小树像把大扫帚,带着风声弹过去,实实在在打在李大裤裆的脸上。李大裤裆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打了个满脸花,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麦穗借此机会,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