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可怎么办?”胡振山问出了大家的疑虑。
“还能怎么办?两边都惹不起,凑合着应付呗。”一个保长无奈地说。
“八路说的也有道理,咱们终究是中国人,总得向着中国人吧?”
“不管怎么着,今天的事不能让日本人知道。”
“唉,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保长们个个垂头丧气,再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周秀珍进来问开不开饭。李大裤裆沉默了一会儿,一拳砸在桌子上:“吃,不吃留给谁?指不定哪天脑袋搬家了,想吃都没法吃了。”
“李头儿这么想就对了。”周润田首先坐到饭桌旁,“就眼下这局势,不吃白不吃,多吃一顿赚一顿。李头儿,什么时候有工夫,到我那儿喝去。”
众保长听了周润田的话,稍稍振作了一下精神,乱纷纷围着饭桌坐下。看着进进出出上菜端酒的两个女人,有的保长竟忘了目前的危险,两眼冒出淫邪的光。胡振山嬉笑着说:“李头儿可真是有艳福。这两个女人,啧啧……”
周润田凑趣:“那是人家李头儿有本事。搁你身上,不出半个月,就得给吸干喽。”
人们哄堂大笑,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吴敬仁、吴敬礼从黄村叛出后,得知梁国兴和皮青林去投八路军,心里十分不愿,又不敢明着反对,怕引起火并,就在路上把过去的老弟兄偷偷拉出来,又回到当绺子时的老巢礼贤。礼贤也是平南古镇,盛产打瓜。“打瓜”是西瓜的一种,但个头比西瓜小,瓤儿少籽儿多。人们种打瓜,不为吃瓤儿,只为要籽儿。打瓜成熟后,把籽儿掏出,晒干保存。待到三九严寒无活儿可干时,便全家老少齐上阵,把瓜籽的仁儿嗑出,卖与北平城内的糕点铺,做五仁糕点。据说,嗑仁儿高手将一把瓜籽放入口中,随着舌头的搅动,能一边嘴角吐皮儿,一边嘴角吐仁儿,成为方圆百里一大景观,被称为“瓜籽儿礼贤”。吴家原是富贵人家,只因祖辈染上大烟瘾,把挺好的家业踢蹬光了。到了吴敬仁父亲这一辈,已成了“落的梆子”。“落的梆子”是本地方言,是对落魄富家子弟的蔑称。吴敬仁本来兄弟三个,老大九岁时出天花死了。由于缺吃少穿,吴敬仁十七岁便带着十五岁的吴敬礼闯关东。先是在张学良的东北军当兵,因违反军纪挨了打,便跑上长白山当了胡子。后来绺子被剿匪的部队打散,哥儿俩举目无亲,便怀揣盒子炮,一路走一路抢,辗转回到老家。此时父母早已双亡,几间破房也坍塌得不成样子。二人匪性不改,便投到陈善继麾下。此次重占礼贤,哥儿俩已是今非昔比,自己成了大当家,再不用在别人面前低三下四。他们除去向商家店铺、豪门富户收取保护费外,便是打家劫舍,“绑票”索财,过着草头王的日子,倒也悠哉乐哉。
这天,哥儿俩正在议事厅里听妓女红牡丹唱曲儿,小队长张运来进门报告:外面有人求见。
吴敬礼眼一瞪:“谁他妈活腻了,敢往这儿闯?这不是耗子舔猫屄——找死吗?把他轰出去!”
“慢!”吴敬仁拦住,“三弟,敢找上咱的门的,必不是一般人物,先让他进来,看看再说。”
来者五十多岁,一身商人打扮,手里提个沉甸甸的拜匣。一进门,便摘下礼帽,恭恭敬敬朝吴家哥儿俩鞠了一躬。
“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吴敬礼冷冷地问。
“鄙人有机密大事,只能跟两位当家的密谈。”来人笑眯眯的,又鞠了一躬,两只小眼睛在镜片后面滴溜溜乱转。
吴敬礼看看哥哥,吴敬仁略一沉吟,朝红牡丹挥挥手。红牡丹狠狠瞪了来人一眼,扭着腰肢走了出去。
“说吧,什么事?”
“鄙人佐藤,受朋友之托,来和两位当家的做笔买卖。”
“你是日本人?”吴敬礼一下站起来,伸手就去摸枪。
“二当家的不必紧张,我是日本人不假,但不是来寻仇的。”佐藤仍是笑眯眯的,不慌不忙。
原来这佐藤就是杀害洪玉山的那个日本商人,他既在天津经商,又是日军的情报员,是个中国通。那次来榆垡,明着是赌钱,暗中却是侦察地形,搜集情报。侵华战争爆发后,驻天津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欣赏他的能力,将其网罗到自己的麾下。近日,土肥原把他派到平南,以固安东亚洋行为掩护,受毛利领导,专门拉拢、收买土匪武装。他仔细分析了几股土匪武装的情况,决定先从嗜财如命的吴部入手。
“两位当家的在黄村杀了皇军,带队叛逃,按军法该如何处治,想来二位比我清楚。以大日本皇军的威力,你们这几十个人的命运,可想而知。”佐藤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见两人脸上变了色,才接着说:“但皇军宽大为怀,既往不咎,毛利太君特让我来与两位交个朋友。”佐藤说着,打开拜匣。
吴家哥儿俩近前一看,里面竟是白花花的银元和黄灿灿的金条。自黄村逃回后,吴部遭到日军的几次追剿,幸亏耳目报信及时,才躲过劫难,但整日仍是提心吊胆。今天毛利竟让佐藤拿来银元金条,实在让吴家哥儿俩大感意外。
“什么意思?”吴敬仁直瞪瞪地望着佐藤。
“很简单,就是想请两位当家的与皇军合作,共同消灭共产党八路军。”
“这不还是想收编我们吗?”
“不行!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们既然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去!再回去能有好果子吃?”吴敬礼怀疑这是日本人设的圈套,想把他们骗回去消灭,坚决反对。
“二位误会了。”佐藤仍是和颜悦色,“皇军这回不是收编你们,只是和你们做朋友,共同对付共产党。”
“我们还驻在礼贤?”
“当然。你们是独立的,可以自由活动。只要反对共产党,破坏共产党抗日,做什么事皇军都不会干涉。如果你们受到八路军的攻击,皇军还会给予援助。这样的买卖,是只赚不赔的。”佐藤说着,把拜匣又往前推了推。
“要是这样,倒还干得过儿。”吴敬礼转怒为喜,抬眼望着哥哥。
“来人!”吴敬仁吩咐,“准备酒席。”扭头对佐藤说:“佐藤先生,咱们喝一杯,再好好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