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奎寒冬腊月没事时就到河堤上拾柴草。永定河堤坡和“十丈”内长满了百年老树,柳树、榆树、槐树、椿树,枝缠藤绕,盘根错节,一是为保沙固堤,一是在河堤决口时砍“挂柳”用。树老焦梢,便常出现一些枯死的干枝。老奎躲开巡堤的河兵,细的枝杈用木棒投下来,粗的打不动,就爬到树上砍。多年风干的东西,又起火又好烧。攒得多了,老奎便把粗的树干截成一段一段的,打成捆,挑到固安城里,卖给炸油条、打烧饼的。一来二去,老奎认识了“油条张”。“油条张”的店铺坐落在县城北关,紧靠城门,属于前店后家的那种,店前支口油锅炸油条,两开间的店内打烧饼、卖老豆腐,穿过后门就进入住家的小院。全家三口人,“油条张”专炸油条,老婆打烧饼卖老豆腐,十六岁的女儿小桂管收钱兼打下手。老奎挑来的木柴大多被“油条张”买下,原因是老奎的木柴质量好,且为人豪爽,不斤斤计较。时间长了,老奎和这一家人熟络起来,卖完柴就便吃几根油条,喝一碗老豆腐,拉拉家常。每当这时,小桂就围着他转,一会儿给续热水,一会儿给取点烟的火炭。老奎看着这个聪明伶俐且长相清秀的小姑娘,也打心里头喜欢。自从冒出那个主意,老奎一下子想到了小桂,掂量来掂量去,觉得事有七八,抽个空子到北关去说,果然一家三口都愿意。
老奎介绍完情况,看着河桩说:“儿女的婚姻大事虽说由父母做主,可大爷不想委屈你。明天你跟我到北关看看,看小桂合不合你的意。要是合意,收完秋庄稼就办事儿。听人说这些日子驻南苑的日本兵老闹事,不定哪天就打起来。兵荒马乱的,早办完早省心。”老奎的话让一家人的心霎时沉重起来。
第二天正好是县城大集,爷俩收拾收拾,早早往固安去了。走在宽阔的官道上,两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间或这里那里杂着一块块白薯地,白薯秧已合了垄,显现出一派紫油油的旺盛。初夏的晨风凉丝丝的,吹在身上说不出的舒坦,麦浪便在这晨风中荡漾。“一穗儿两穗儿,一月入囤儿”,眼下麦穗已经出全,不出二十天就可收割了。闹上个好麦收,办事儿时请席就不犯愁了。爷俩兴头头的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进了北关,“油条张”的小吃店迎在眼前。
这一去,河桩碰上了一件事,遇上了几个人,从而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
二
“油条张”见王老奎领个年轻后生走来,心中已是有数,忙热热乎乎地招呼。且喜吃早点的高潮已过,生意不忙,大家便一起走进店内。小桂见河桩长得壮壮实实的身子,漂漂亮亮的脸庞,浓眉大眼,自是欢喜不尽。她从小就帮父母在店里张罗,不会认生,心里又待见河桩,等两人一坐定,就端上两碗热呼呼的老豆腐。小桂妈心里也乐,忙忙把油条、烧饼、老咸菜摆在面前。河桩对小桂也很满意,看她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脸,孩子气还未脱就要做自己的媳妇,不由龇牙一乐。小桂见河桩对她笑,竟害起羞来,瞪他一眼,故意使劲一扭身子,低着头搓弄辫梢。
两个年轻人的举动,三个大人都看在眼里,知道已是心肯意肯,便商量起婚事。最后定在阴历七月十八过礼,八月十六娶亲。又说了一阵闲话,爷俩告辞出门。
走进城门,老奎还有些事办,头前走了,河桩便在街上闲逛。走到城隍庙前,见空场上围着一群人,时不时传出叫好声,就过去看热闹。
人群内用绳子围出好大一个场子,靠边摆着兵器架,两匹备好鞍鞯、脖戴铜铃的高头大马拴在装戏箱的大车上。河桩知道这是跑马卖艺的,挤进人群去看。场内正有一个身穿绿绸裤褂的中年女子舞剑,舞到妙处,真个是剑光闪闪,虎虎生风,引出阵阵好声。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河桩看出此女子不凡,不仅剑法娴熟,而且招招致命,绝非花拳绣腿可比。舞罢,女子退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端着铜锣敛钱。河桩钦佩女子的剑法,掏出零钱放在锣内。猛然锣鼓响起,一匹马沿着场子跑起来,骑在马上的是位身穿红衣的十五六岁小姑娘。小姑娘先是做了几个伸展动作,随着马速加快,便大动起来。只见她在马背上一会儿蜻蜓直立,一会儿镫里藏身,忽儿挺身平躺,忽儿俯身拾物,恰似灵猴一般,看得人张嘴瞪眼,忘了喊叫,直到一套动作做完,才哇地一声叫起好来。姑娘跳下马,向观众作了个罗圈揖,人们不等敛,纷纷把钱扔入场内。红衣姑娘见观众捧场,又抖擞精神,跑入场中练拳。
正在此时,场外一阵大乱,一群人吆吆喝喝闯入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