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云贵高原滇中武定县金沙江南岸的阿拉卡补彝家山寨里,离家乡彝寨不远处就是金沙江白马渡口,对岸是四川省凉山州会理县的村寨。就因川滇茶马文明古道穿过武定县境内的崇山峻岭之中,就因白马渡口是川滇茶马文明古道上的一个要津,而家乡古彝寨就坐落在这条文明古道的咽喉上,所以从白马渡口往返的一条茶马古道一定要穿过家乡彝寨。家乡彝寨在普洱茶文化走廊中,那里最大的特产就是盛产名扬天下的普洱茶,普洱茶文化是家乡彝人浓厚的乡音乡情,是家乡彝人生活中四季品读的一部史诗,而谱写这部史诗的却又是马帮出山时的壮景。
家乡彝人是在神话故事中谱写史诗的,而那缤纷多彩的史诗文化又时时刻刻离不开马帮文化和普洱茶文化这部永久的歌谣,而今在我的记忆深处定格最深的就是这部歌谣。那时,每当月亮颤巍巍地挂在寨子中央那棵千年古茶树上,吃过晚饭后的家乡彝人们都会聚在古茶树下叙家常,但更多的话题却是千年古茶树,讲述的是马帮出山奔波在茶马古道上时的酸甜苦辣。而我的“阿普”(彝语为老爹)是家乡彝寨里的马锅头,在我的童年岁月里,就常听阿普讲很多似梦非梦般的马帮出山的故事,这些故事伴我走出了家乡古彝寨,但不论我离开多远,故事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它们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茶是彝寨的一大特产,马帮是家乡彝寨的永久歌谣,身为马锅头的阿普望着堆积如山的茶叶没有销路而叹气。于是,我的阿普放眼扫视大山外面的世界,他每天品着清香的普洱茶,编织着心中的蓝图,他想应该把这堆积如山的茶叶远送他乡,应该把一块块茶砖变成黄灿灿的金砖。年轻气盛而又有谋略的阿普便带着寨子里的那班赶马汉子,赶着自家的马帮,驮着自家的茶叶,聪明地打开那道封闭的山门,把寨子里的茶叶一批又一批地运到遥远的他乡。汉子们在游走中度过春夏秋冬,在风餐露宿的艰辛跋涉中,用清悠的马铃声和欢快的马蹄声,打破了千百年山林深谷的宁静,用勤劳的四蹄把家乡那条通往山外的石板路踏得锃亮,使锃亮的石板路成为繁忙的茶马文明古道。
那时,家乡的马帮出山前,阿普会召集赶马汉子们做一次祭祀活动,每次祭祀活动中少不了一只黑山羊和一罐小锅酒,而这些祭祀所需的祭品由赶马的汉子们轮流承担。他们把祭品带到寨子背后的一个祭祀场地里,请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老毕摩(祭司长)主持祭祀活动。在祭场里有一棵千年的古栗树,是家乡彝寨的“神树”,先在神树前把羊宰杀,在老毕摩挥刀念经声中,赶马的彝家汉子们跪拜在神树周围,心中默默地祈祷着马帮从出山到回归一路平安。待一场轰轰烈烈的祭祀结束,那大锅里的羊肉烀得软而不烂。他们依据茶马文明古道上的饮食习俗,按每支马帮出山的先后围聚一起吃羊汤锅,喝着辣醇芳香的小锅酒,吃着鲜美的羊汤锅,他们相互祝福着马帮出山途中平平安安。这样的祭祀是家乡彝人送马帮出山时的一道风情画,也是马帮出山时留给家乡彝人的一曲浓浓乡音乡情。
一场轰轰烈烈的祭祀结束后,家乡的马帮汉子们便出山了,身为马锅头的阿普带着亲如兄弟的赶马汉,从家乡阿拉卡补古彝寨出发,选自家最壮的马匹,驮自家上等的茶叶,追着成百上千的马帮队伍,匆匆行走在这条川滇茶马古道上。他们途经咱拉、松包园、插甸、长冲、武定城、者北、富民等地,这条古道是在《云南风物志》中记载的北线川滇茶马文明古道之一。每次马帮出山后最多的住宿地就是有700多年商业昌盛史的顺城。出山的马帮们匆匆行走在这条茶马文明古道上时,赶在前边的马帮们走到十字路口便会让马儿屙上一堆新鲜的马屎,让后边追随的马帮们闻着气味就能识别伙伴们走进了顺城,不免使顺城街里有山乡风味的马屎飘香。追随的马帮们闻着特殊的飘香味,便会踏着前边的马蹄足印,坚定不移地走进顺城,把背上的驮子驮到目的地后,与族群们亲热地聚在一起,吃着自己付出汗水而得到的食物,把一身的疲劳在快乐的瞬间驱散。之后汉子们又从顺城驮回自己需要的日用百货,来来回回地奔波在这条古旧而又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茶马古道上,用自己的青春热血谱写着马帮文化的篇章。
很快,家乡的马帮们又该出山了,那清悠的马铃声继续回荡在山林深谷中,那欢快的马蹄声不断地从青石板铺筑的茶马古道上传来。这是家乡马帮文化得到传承的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