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多年前，我在集团下属的一家投资管理公司工作。中午休息的时间很短，午餐回家来不及。我们的业务单位为了留住我们这样的客户，除了给我们提供办公休息场所之外，还让我们享受他们的员工同等待遇：从楼下的快餐店买来餐券，供应一顿免费的午餐。

    午餐定的是6元标准。这在当年档次不算低。两荤两素，花样每天翻新，米饭和汤随吃随喝，营养搭配比较合理，饭菜干净卫生。更令人开心的是，吃完饭，把盘子一扔，连碗都不要刷了。

    那阵子，我的午餐一直是没有问题的。但天下没有吃不腻的宴席。何况还是区区6元一份的快餐。几年吃下来，那家公司的员工们都对定点饭店的饭菜产生了味觉疲劳。伙夫厨艺依旧，但他烹制出的菜，再也刺激不了大家的感官和味蕾。饥肠辘辘跑到餐厅，但一闻到那熟悉的饭菜味道就已经饱了。

    去快餐店就餐的人渐渐少起来。有人建议，停发快餐券，把钱发到人头，午餐自己找地方解决。他们公司领导正好应酬也多，午餐很少与民同乐，遂欣然采纳了大家的意见。

    午餐券取消了，很多新问题也就接踵而至。按哲学书上的说法，这叫矛盾始终存在，只是转化成另一种形式而已。

    起先，大家根据亲疏关系，形成了几个自然就餐组。我与几个喜欢喝酒的狐朋狗友聚在了一块。吃饭付账采取轮流坐庄式。一般情况下，就近找一家小酒店，点一个火锅，炒几个菜。面对这样的菜，不喝点酒，肯定说不过去。其实点菜要不了几个钱，但一上酒，成本呼啦一下子就提高了。别人做东的时候，酒喝起来很爽。但轮到自己买单的时候，就不那么爽了。别人客气，自己总不能降低伙食标准吧！打肿脸也要充胖子。虽然同处一个单位，但每个人的经济状况却大相径庭。一次午餐，一两百块钱，一个月下来，轮个四五次，千把块钱就出去了。毕竟都是工薪阶层，这样胖子没充上几天，不少人就举箸难咽。于是，就托口有事不能参加集体午餐，自个单溜。我们的队伍越吃越小。

    后来又发展到分灶吃饭，丰俭由己，再也不要顾及自己的口袋和别人的口味了。我也乐得个自在。兜里宽裕的时候，会主动拉上一两个能侃善饮之人，没别的事，雇个人陪我喝酒；想图省事时候，不下楼，让人捎来一只鸭脖子，或烤几串鸡翅，对付着喝两听啤酒，不亦快哉；手头拮据的时候，找一家不容易碰到熟人的便宜小吃摊，或牛肉拉面，或鸭血粉丝，或海鲜馄饨，三下五除二，也能果腹。

    一年多吃下来，我突然发现，公司周边的大小饭店、小吃摊，几乎被我吃遍了，才开始分灶吃饭时的兴奋没有了。不知不觉像得了厌食症一般，吃啥啥没味，喝啥啥不香。从早上10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思考“中午吃什么”这个重要而紧迫的问题。午餐时间，我经常顺着马路漫无边际地走。看这家饭店不顺眼，瞅那家面馆没感觉，有时徘徊近一个小时还拿不定主意。有很多次，直到上班时间快到了，才匆匆忙忙胡乱抓两块烧饼，边啃边往单位赶。

    小小一顿午餐，已从肚子问题，上升到思想问题了。于是，我想到了经济学老师讲课时说过的一个《布利丹寓言》故事：古时候，有头很著名的毛驴，它的名字叫布利丹。有一天，它肚子饿了，摆在它面前的是两捆干草。布利丹不是那种没有层次没有文化的驴，它很爱思考。虽然此时它很饿，但它不像那些没有品位的驴一样饥不择食。动嘴之前，布利丹驴不停地琢磨，反复地论证，仔细地权衡，但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成熟的方案。结果，爱思考的布利丹毛驴，在两堆干草面前，不幸饿死了。

    不必嘲笑布利丹毛驴的愚蠢和优柔寡断。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面对诸多可以选择的可能时，表现出的智商不见得比它高多少。早上拎菜篮上菜场，明明是瓜绿蔬翠，鱼鲜鸡肥，我们常常会感叹现在怎么没有菜买了；晚上看电视，近百个频道节目可供选择，手握遥控器，一边翻来覆去选着台，一边埋怨现在没电视节目可以看了。有句老话：皇帝女儿不愁嫁。其实我们都冤枉公主们了，她们应该是天底下最最愁嫁的人。只不过，她们愁的不是找不到对象，而是天底下那么多才子帅哥，究竟嫁给哪一个才好。唉，公主的心思有谁知！人的痛苦，正像经济学老师说的那样，有时并不是来自物质的匮乏，而是来自于有太多的答案可供选择。

    又到午餐时间了。我徜徉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左顾右盼，深刻得像那只布利丹毛驴。我多想，此时，我能坐在CCTV《开心辞典》的现场，关于午餐吃什么的问题，我可以打个求助热线，或者让王小丫同志，允许我删除掉一个选项，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