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坐上一辆长途汽车,朝着遥远的南方一路驶去。在越来越浓的陌生气息里穿行,我心中充满了莫名的伤感。
我想,我在车上、车在路上,路正蜿蜒在中国的版图上,我就要像那些心怀梦想的旅人一样,沿着长长的道路,抵达一个美丽的地方。我将穿过宽阔的长江,呼吸那里湿润的空气,听到传说中的吴侬软语;我将不再只隔着教科书、明信片和别人的讲述对它遥遥相望,而是可以直接地,带着30年的猜想和叹息,忽然站到它的风景里。
此前我一直在想今生究竟能走多远?我的双脚会踏上哪里的土地?在那里我会听到什么声音,闻到什么气息,看到什么风景。我在想象中一次次把自己放到遥远的地方,让自己去过漂泊的生活。我给自己解开发辫,穿上美丽的衣裳,让高头大马驮着,在蓝天下、高冈上,风一样奔跑,大声地歌唱。
我从黎明跑到深夜,第二天又继续启程。最后,我在一个地方停下来——四周再也闻不到熟悉的气息,连砖瓦草虫也对面不识。再没人知道我是谁,从何而来,意欲何往,更没人知道我稔熟的一切。我迈出的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路上。我伸出手指,抚摸一堵斑驳的墙壁,让体温慢慢穿过300年光阴,与某年某月某个人无意间留下的掌印汇合;我走进南方旧日的厨房,幻想加入时光深处一段衣袂飘飞的忙碌;我甚至配合一位摄影师,与古老的河道一起进入恬静的画面。我们素不相识,本该错身而过,但他喊我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当我这样逍遥行走,我几乎忘了北方小城里那个奔忙的女人是谁。我们看上去毫不相干,即使相遇也未必相识。我站在生活的另一端,看到距离让自己判若两人。
也许多年以后,当我在如旧的奔忙中再次回望这段旅程,心头会掠过片刻的疑惑:当年行走在南方土地上的,那个善感的人,闲适的人,浪漫的人,心会开花的人,她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