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我就听到它的叫声，声音里全是抗议和谴责。走近了我发现，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鹅面对市场人流在慷慨陈词。铁笼限制了它的活动，它因此看上去像一名落难的斗士。此刻它正抓紧生命的最后时间，激动表达一只鹅的情绪和思想。愤怒给了它绝佳口才，它滔滔不绝，不断抛出沉重的质问，这质问是给全人类的，关于自私、残忍和霸蛮，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悍然剥夺其他物种的自由和生命。它的演讲铿锵入耳，掷地有声，我经过它，为自己是人类的一员惭愧地低下了头。

    如果忽略掉嘈杂的人声和汽车声，这只鹅是整个市场唯一的发声者。它的旁边有整整一笼的鸡，其中不乏公鸡，但它们全部被吓破了胆，蔫头耸脑趴在那儿，一声也不敢言语。还有露天柜台上的贝壳，水盆里的鱼，网兜里的螃蟹，它们默默吐着泡沫，也都打定主意不做出头鸟。这不能怪它们，菜市场里血气升腾，一边是悬挂的支离破碎的猪羊尸体，一边是随时致它们死命的屠宰机器，如果不是内心强大，任谁都会乱了方寸。

    我因此更加佩服这只鹅。一只鹅的胆识也许远远超过一群人。而这场鹅对人的势单力薄的演讲是如此让人感动。可惜人们忙着置办年货，谁也顾不上去听一只鹅在说些什么。在菜市场，人们不关心思想，尤其是动物的思想，他们只关心眼前的食材新不新鲜，然后把它们带回家去，连同它们的思想一起放进油锅，煎炒烹炸，变成一桌节日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