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铜陵曾经是白鳍豚频繁出没的江段。本地人也习惯把白鳍豚当作城市的LOGO和“名片”之一,不少商家和产品,都以“白鳍豚”为招牌或命名。如“白鳍豚大酒店”、“白鳍豚啤酒”、“白鳍豚小磨麻油”等等。上世纪80年代,国内专家做过一次专题论证,认为长江铜陵段是最适合白鳍豚生活的水域,于是在铜陵大通镇的江心洲专门建立了国家级的白鳍豚养护场。怎奈流水有情,“美人”无意,养护场建成之后,几乎未发现白鳍豚驻留的芳踪,倒是有几只江豚毫不客气地迁居于此。江豚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让它享受白鳍豚的国宝级待遇,也不能说是“超标”吧。
身躯庞大的白鳍豚,祖先原本在太平洋,流落到长江,似乎有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之感。除了人类,这个“巨无霸”在长江里几乎找不到敌手。所以,白鳍豚对人类有一份天生的警觉,很难被生擒。人类历史上,仅有一次成功饲养白鳍豚的记载。1980年,湖北有一渔民在洞庭湖与长江交汇处捕捉到一只白鳍豚,随后被送到武汉科研所人工饲养,当地人给它取名“淇淇”。“淇淇”与人类亲密接触了两年半时间,最后在那里寿终正寝。
在我的认知里,白鳍豚降临世间,就是让人们珍惜的、呵护的、怜爱的。白鳍豚是长江里卓尔不群的“白富美”,因为体态舒展、身段婀娜、游姿优雅,它还拥有“长江女神”、“长江美人鱼”的美称。名气虽稍逊熊猫,但其珍稀指数却一点不输熊猫。在这个地球上,它已经存在了2500多年了。
我在长江边出生,长江边长大。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童年时的长江,生态环境远没有如今这么糟糕。白鳍豚虽说“寻常看不见”,但偶尔一睹其芳容不是难事。那些年,每到春夏之交涨水季节,我们小伙伴都要成群结队地去长江游泳。胆小的,在支流里戏耍戏耍。水性好的,则横渡几百米,游到江心洲。白鳍豚的习性也跟我们小伙伴一样,喜欢结伴行动,一出现就是十来只,首尾相接,俨然一支威武的舰队。白鳍豚游泳的姿势,有点类似泳池里劈波斩浪的蝶泳选手,它的头,一会浮出水面,一会潜入水里,银灰色的身躯在阳光的映照下,煞是耀眼。每个涨水季,我们都有机会邂逅白鳍豚一两次。
有一天放学之后,一位信息灵通的同学说,江边死了一只白鳍豚,泊在岸边。好奇的小伙伴们便相约去看。江边的泥滩上,那只死了的白鳍豚约有两米长,银灰色的皮肤,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它的体貌特征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其嘴,长长的,如啄木鸟的喙。一位高年级的同学告诉我们,那不叫喙,叫吻。这条遇难的白鳍豚,不知是被轮船的螺旋桨击中,还是误中了渔民的滚钩。相见不如怀念。我唯一一次近距离目睹白鳍豚尊容,竟是如此悲摧。至今忆起,仍不禁戚戚焉。
年少时,我爱好集邮。因为制作《可爱的家乡》邮集,当年我查了不少白鳍豚相关资料,对它有了更多了解。白鳍豚属鲸类,为哺乳类动物。一般寿命在三十岁左右。所有的白鳍豚,视力几乎都为零,完全靠回声定位来辨别方向,所以它也经常被轮船的螺旋桨击伤。我们铜陵方言,把白鳍豚念成“不记疼”,这谐音确实有些传神。江湖险恶,生存不易。白鳍豚啊,面对步步惊心、险象环生的处境,真得多加小心啊。你怎么总是容易受伤,“不记疼”呢!
随着这些年工业进程的加快,长江流域里的鱼类生活环境每况愈下,本来就极度濒危的白鳍豚家族日渐式微。1998年,科学家考察后估计,存世的白鳍豚仅剩7只!进入21世纪后,国家科考团又对整个长江流域的白鳍豚做过拉网式的搜寻。但水随天去愁无际,纵使把橹桨挥了,江水拍遍,也无一头白鳍豚回应人类深情的呼唤。
又有好几年没听到白鳍豚的消息了。近日在网上看到一张照片。这是一位不知名的老太太与当年人工饲养的白鳍豚“淇淇”标本的合影。老太太一头银发如雪,满脸沧桑纵横,她与“淇淇”相拥时凄苦的表情,仿佛两个隔世的迟暮美人惺惺相惜。我不知道,那一瞬间,老太太是在怜悯“长江美人鱼”的多舛命运,还是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逝去的青春?我禁不住鼻子一酸,泪水迅速充盈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