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中国》里有一句颇为经典的解说词——曾有学者推论,人类的历史都是在嗅着盐的味道前行。我所居住的小城——寿光,不久前被授予“中国海盐之都”的称号,制盐历史最早可追溯到上古神农时期,从茹毛饮血过渡到用盐烹食,这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一次质的飞跃。由此及彼,不禁为先人勇于改变生活现状的智慧而自豪地窃喜了。
在北大洼泛着盐渍的土地上,流传着这样一个谜语:播的时候没种儿,栽的时候没垄儿,吃的时候没仁儿,剥的时候没皮儿。谜底便是日常生活里不可或缺的盐。谜面有些扑朔迷离,而一池卤水最终结晶成颗颗盐粒,不知需要承载盐工们多少希冀、辛劳与汗水?老盐场建设之初,没有机械助力,他们屯土造堤,辟海为田,靠的全是一双脚掌、一副臂膀。我的父辈就曾赤脚拉着沉重的石磙,在晒得烫脚的池底里碾行。肩膀被绳索勒出了紫痕,汗水顺着脊梁浸湿了脚下渐渐坚硬的土地。可他们竟然不觉得苦,许是看到了那粼粼波光里的粒粒晶体,那是他们未来的福祉。希望在咸涩的海风里不断生长,他们以苦为乐。歇息的时候,青壮年居然不嫌劳累地聚堆较力。在众人的喝彩里,壮硕的汉子大吼一声,奋力将二百斤的磙子高高地举过头顶。母亲说,当年年轻气盛的父亲便是较力人群里的佼佼者。守着蒸发池里那些似乎有着生命征象的结晶体,由细末生成颗粒,由绵软变得坚硬,终于像是被卤水淹没的雪山,皑皑地在波光里隆起了山脊——寂寞的盐工宿舍里沸腾了,无数日夜的期待,终于迎来了丰收的曙光。盐,对于自然本身来说,那是海水被提纯的眼泪;而对于盐工来说,那里面凝聚着他们无数的汗水。
盐在经过加工之后走上了寻常人家的饭桌。百味盐为先。众多的调味品里,最先调动起人们味蕾的,当数是盐了。烙饼、煲汤、炒菜,倘若没有盐的调剂,制作工序再繁琐,摆盘再精美,也会让品尝者蹙起眉头,难以下咽。想起以往那些清贫的岁月,母亲把新收的芝麻上锅翻炒后,用擀面杖将其碾碎,之后调上细盐,一道简单的叫做“芝麻盐”的佐餐咸菜,就能将寡淡的生活调剂得有滋有味。近来,年过花甲的母亲越来越在意孩子们的胃口。每次我们回家看她,她总是早早做好饭菜,吃饭间隙,注意着我们对菜品的品评,很不安的样子。倘若有时菜做得咸或是淡了,便很自责地絮叨半天。本是放盐多少的日常小事,却每每令我感动。天下除却父母,有谁还会记挂着我们的饮食嗜好,还会在意这些琐屑的小事?
零碎的盐事,萦绕着我思亲的情怀,在每次探家之后总是接踵而来,像是夏日的绿荫,拢聚在心头,浓得化不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