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所有的植物都在葱茏地生长,刺槐、紫荆或者枣树。姥姥家的老院里就有棵枣树,皴裂的树皮,苍劲的枝干,凝重的树色,一切均透着岁月所赋予的沧桑之感。从我记事起它就华盖如云,是棵老枣树了。
姥姥没有儿子,只育有我娘一个孩子,这确是她一辈子的痛。当我出生的时候,作她妯娌的邻居大姥姥幸灾乐祸地往我家扔瓦片,很露骨地隔着墙头骂:“绝户家还能生出儿子来?”姥姥只有忍气吞声地窝在家里哭。好在后来我听话又懂事,她才逐渐扬眉吐气起来。
姥姥并不嫌我是个女孩,她喜欢在老枣树下给我梳辫子,用木梳蘸了清水,很细心地编发辫,嘴里还念叨着:勤梳勤捋,长成马尾;不梳不挠,长成狗毛。身上簌簌落着黄色的枣花,树上不知哪来的蜂群嗡嗡闹着,我眯着眼睛,眼前细碎的阳光闪烁成金星点点,姥姥手中的木梳缓缓穿过我的头发,我舒服得直犯困,像一只慵懒的小猫,轻轻抚摸它便会串起满肚子的呼噜。
慢慢的,我像是成熟后的蒲公英,远离家园,奔向田野。老枣树老了,姥姥说它结的枣越来越少了,可是每年中秋或是春节回家,她总是把早已包好的鲜枣、干枣或是醉枣放进我的包里,塞得满满的。有时碰到村里的老人前来串门,姥姥准会兴高采烈地向她们展示我买给她的东西,一件衣服或是一双鞋,当被给予肯定的穿着效果后,她总一脸满足地笑:“终是我从小带大的,买的都合适。”
那些老人像秋后枣树上的叶子,一阵秋风便会萧萧落掉几片,几度春秋后,找姥姥拉呱的老人越来越少了。姥姥萎靡的眼神也与枣树皮一样的褶皱,我真想一头扎进拉扯我长大的姥姥怀里,天真地劝慰:不让她老!但又怕这种矫情会徒增她的脆弱。
又将入夏,所有的植物都在葱茏地生长,刺槐、紫荆或者枣树,但姥姥家的枣树却没有泛绿。本家的一个舅舅因为用了姥姥的宅基地翻盖新屋,嫌它碍事将它伐掉了。为此,姥姥大哭了一场,说孩子回家没枣吃了,并自卑地想到自己命里无儿遭人欺负。接到母亲的电话 ,我心痛了好久。挂机后的蜂鸣里,我似乎看到姥姥背着我走过田埂,走过童年,教我唱那熟悉的童谣——小枣树,耷拉枝,上面结个小毛妮儿……
我想回家告诉姥姥:我心目中的老枣树永远郁郁青青,枝繁叶茂,当如她心目中的小毛妮,永远只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