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景迈山上
一碗老茶,足以让景迈大寨春色如旧。
我就这样把它捧起来,轻微的晃荡,就把一块景迈山的天空,逗得微微晕眩。
如果仙景都是云里雾里,我站在景迈山,也应该腋下生风,可我还是喜欢用人间的烟火,煨煮千年古茶,伺候风清月霁。
现在是冬天,很少有买茶的老板,出手阔绰,囤积居奇。茶,在盏,是它最优雅的姿态;水,入茶,才意味深长。
我投宿叶选劳的家庭旅馆。白天,选择一些年纪偏大的茶树靓见;夜晚,守着一碗茶水等月亮露脸。中间当然得有一段睡梦,春秋籍的濮人,争着约会景迈山的春风。
我要能在景迈山定居,该有多好!亲手撕下黄历,早晚喂养鸟鸣。东风骀荡,一杯清洌除掉余寒;有客远方来,我备下性格温和的马匹。
我在,等分白昼,掐算月明星稀。
想你有繁花似锦的晚宴,偕友人杯光斛影,我有茶香氤氲的黄昏,与茶神促膝相谈。
二、在古茶面前
万亩古茶林,昨晚是哪一棵的雀嘴,啄得我无法入睡?
景迈山有飞奔的车牌,有喧嚷的茶市,有过投机和掺杂使假。一芽古老的春尖,总能品出市声的潮碱。
有的已被包养,还未发芽,就已是格式合同里的万千金额。一万亩,采一叶便能回到祖先的桌边,茶水浸渍,阴阳混为梦境。
它站在景迈山,并没有移动半步,阴谋的杯子此刻只剩些苦,需要用叶选劳新取的山泉勾兑。那么多芽叶,还得有一部分留着,让茶像茶,就像景迈山上的鸟,有一些羽毛,不用来飞。
只有春雨,才能叫醒古茶,诞下滋润生活的龙涎。
被闪电鞭挞的茶叶,有千真万确的伤,填充你阔绰的渴求。而新芽是春风锻打的箭,一弦比一弦还急。
我在古茶园,向学濮人,身披蓑衣,只是这个季节,云漫上来,新芽拒绝出场。
三、老达保
我除了听见肥硕的风声,还有一群农民的吉它弹唱。
他们弹让鸟嫉妒的调子,山上的野花都心痒不已。他们定期集会,为种子落土,为女儿上轿。弹皱了花色,弹痛了日子,就是这弹吉它的手,给母牛接生,让禾苗疏秘有致。“我会弹唱的调子像花儿一样多,就是没有离别的歌;我想说的话像茶叶满山坡,就是不把离别说。”
因此啊,弹出更多的是蝴蝶,窗花,晚风习习。弹,这牧羊的指法,把本来藏在心间的谣曲,当成小鸟豢养。
请烈酒、古茶一一落座,月亮是不用添油的吊灯。请诸神、天地聆听,六弦传达的都是生活的原本。
天色微明,还有人聚在老树下,为一个音符较准。他们知道这一道程序很重要,那么多人都会听出,一首歌明里暗里的劳疾。
我属于老达保的一个过客,我属于老达保一个下午。我看见,老达保起伏不已的胸脯。
四、祭茶
抱紧学叫的公鸡,等着,春风磨出腰刀的快口。似是顶天立地的三鞠躬,黄金的膝,四下散去。
唢呐清嗓,长号冲动,一年一次,它们将随布朗兄长,给一棵老茶喊魂。茶叶是先民留下的金条,只有来拯救生活拮据,可现在,它是魔,让俗世的人们为之疯狂。
茶水里有谁的千年、白发?有些茶需要进宫,有些茶得交付神明。有人口含祷辞,有人嚼着茶叶。
众生站在景迈山,发出邀请,茶神很忙。这么深的森林,有森林身上截取的沉香,在狂风中轻吐烟岚。巫师眼睛微闭,祷词从他嘴里鱼贯而出,在下是大海一样的绿,新芽刚萌,谁也不敢平身。
我看见帕艾冷了,这位老布朗人,依旧像一棵古茶精神。他端坐祭坛,与众人等着云漫山峦,风叫醒灵魂。
茶神醒来,并且开始掐算,哪拨茶芽在明前萌发,哪些茶籽春上入土。烛泪满上苔藓,香灰印下神迹。
五、景迈山夜晚
夜深了,风把什么都往我身上推。生火,只煮茶罐。煮,再煮,春芽如逡巡的令箭,茶香如少女的回眸。
星光值守,总有疏忽,茶香得以,半夜敲门。
液化的时间,沸涨的响,三分沉,一分翱翔,均源自春风里的劳作与清欢。此刻,谁也管不了青蛙失眠,六畜鼾声四起。随便那一场风,都可以把端着茶水的人,送到炊烟四起的早晨。
茶萌,春风就骚起三分。进贡的大马帮,常在夜色里出发。而现在的夜晚,在景迈山,一群诗人,正讨论着景迈山申遗的话题。
这个夜晚,翁基寨子的婚宴,有诗歌与散文,小调和方言围着酒席落座。趁酒兴撤退,谁也不能阻碍接下来神要洒下的露珠。
有人唱起老家带来的情歌,在一塘火面前还是显得不够热烈。有人读诗,总觉得没有茶水够味。
有人酒醉了,叫了月亮三声。四下睡去的群山,复又坐起。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临沧市作协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