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幽暗的竹林，一幢古老的房子浮现出黑白的光影。村口的那条河仍旧潺潺流动，孩童在竹林中嬉戏，女人在河岸边浣衣，一切仿佛都定格在久远的时光胶片中。

    这幢老房子里住着我年迈的老太，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年龄。记得有一次，我好奇地问起她的年龄，她仰着头想了很久，最终仍是叹口气，受挫一般地放弃了思索。之后，她颤颤巍巍地起身，在一个大柜子里，摸索许久才翻出一个已经发黄的小本子，那还是在很早以前，她还很健朗的时候，由她亲自口述，伯伯执笔完成的生平记录。“民国××年。”那一行模糊的字迹，代表着她的过去，记录着她的前半生。

    小时候，我的父母工作繁忙，总是老太来照顾我。幼儿园放学时，我总能远远地就看见一脸微笑的老太，她站在幼儿园门口，慈爱地望着我。但那时我总是很怕她，怕她深深浅浅的皱纹，怕她瘦骨如柴的手上鼓起的青筋。她伸过手来想牵着我，我却像担心触电般，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她只好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我。每次玩累后回到家，桌子上永远摆满热气腾腾的饭菜，我总是吃得很开心，老太也满心欢喜。

    如今，她真的老了。以前为我做一桌子饭菜，闲暇时还会养鸡种菜的老太，已不复往日的硬朗。今年上半年，一场肠胃炎又让她老去了许多。为了方便照顾，我的父母把老太接到城里的新家。但隔不了几天，她就开始念叨起“家里的鸡怎么样了”“菜园里的菜还活着吗”……开始时，我都会很耐心地跟她解释“爸爸已经把鸡送到姑姑家了”“园子里的菜邻居细心照管着，您现在要把病养好，病好以后，回去再养鸡种菜”……每次听到我的答复，她都会沉默好一阵子。过不了多久，她又会旧事重提，似乎养鸡和种菜是无比重要的事情。

    在老太的反复坚持下，我们终究还是准备将她送回老家。但我的心里始终怀揣着疑惑，无法理解老太的固执与倔强。在回家的小路上，我走在前面，她脚步窸窣地跟在后面。看着她愈发迟缓的动作，以及日渐混浊的双眼，我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她不怕麻烦，每天为我做喜欢吃的炒饭；她早已忘却自己的年龄，却仍然记得我的生日；她房间里黄灰色的墙面，稍不留神就掉落一地的尘土，但贴有我照片的地方干净如初……

    年少时，我从不去细细回味这份纯粹的爱。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脚步加快了，老太的脚步却更慢了，她追逐着我的背影，不曾停驻，步履蹒跚，一一拾起我落下的旧时光。那一刻，我好像听到了内心的呼喊，渐渐地放慢了脚步，稳稳地握着她满是褶皱、略显粗糙却倍感温暖的手，踏上回家的路。

    终于到家了，阳光暖暖的，照在房屋前的石阶上，将老太的银发也染成了金色。我们聊了很多孩提时有趣的事，在眼泪与欢笑的交织中，我茅塞顿开，心中的疑惑一一有了答案：也许为了生活我可以奔波游走，四海为家，但是老太不能，这幢老房子承载了她的一生。这山、这水、这段旧时光，就是她的全部和所有。

    如今的老太，仍然会泡温热的茶，烹可口的菜，陪着那屋、那山、那水、那记忆、那时光，一同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