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一排高大的房子,后面是空旷的院子,这是小镇上最宏伟的建筑——供销合作社,而我是一个在供销合作社里长大的孩子。
供销合作社的院子里有一口老井,石头井台上长满了青苔,圆圆的井口上立着辘轳。这口井是和附近的人家共用的,供销合作社的人也在这里打水。他们除了烧白开水饮用,大多用来搞卫生。供销合作社里特别干净,柜台上、地面上、窗户上、货物上没有一点儿灰尘,售货员的衣服上和手上都没有一个脏点儿。每摸完一样东西,他们会在门口的脸盆里洗手。那搭放在盆架上的毛巾白得像雪,我站在井台边都能望到。冬天,下了雪也不用怕。供销合作社门口的雪是最先扫干净的,而且井台上面还会撒些细炉灰防滑。
我们经常来供销合作社还因为小伟在这里,小伟他爸是这里的售货员。小伟他爸的“地摊”就在前面大屋子里的最东面。说“地摊”,是因为小伟他爸的货全放在地上。锹镐、扫帚、铁锅、磅秤等,在地上放了一大堆。如果有顾客上门,小伟他爸就迎上去,微笑着给顾客介绍,顾客怎么问他也不嫌烦;没有顾客的时候,他就弯腰整理货物、清扫地面,半天不直腰也不嫌累。小伟他爸是个细致人,非要保持货物“横看成排竖成行”,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还要轻轻弹洒一些清水。
其实,供销合作社里最吸引我们的是后院里的黑白桑树。黑桑树紧靠西库房,白桑树紧靠东库房。它俩的高矮、粗细一样,连杈子都是各分了两个,是“天生一对儿”。我们孩子里的“头儿”是强子,平时的行动由他发号施令。他胆子也大,敢爬上高高的树尖。树尖上的桑葚更大更甜,惹得我们个个都十分羡慕。我和小伟是“胆小鬼”,只能在地面上捡落桑。敏捷如猴的强子爬上树顶,只顾把桑葚往自己的嘴巴里填。我们在地面上仰头看着他,催促他。在强子狠踹的脚下,枝叶震颤,桑葚如雨点一般下落,砸在地上、库房顶上和我们的头上与笑声里。黑桑和白桑,颜色不一样,给人的甜蜜却是一样的。
桑葚成熟的时候,正是夏播时节,也是供销合作社最忙的时候。院子里的仓库前,一天到晚装装卸卸,总有人忙中过来提醒我们爬树小心。小孩子是不怕热的,大中午的毒太阳里,我们又被馋虫拽到了树下。这时,院子门口停下一辆自行车,一个头戴草帽、两腿泥巴、大汗淋漓的人快步走进来。我听到有人喊他主任,问刚装好的这车化肥是送到李村还是洼子村?他嘴上回答着,脚步却转向我们。走了几步,突然晕倒了。那是我们第一次听说“中暑”这个词。
时光如梭。好多年过去了,当年小镇上供销合作社的地方变成了高楼耸立的购物中心。在流光溢彩中,细心的人同样能够发现小镇供销合作社的牌匾。它不再是最宏伟的建筑,却是最精致的装设;它不再有琳琅的商品,却有现代化的管理;它不再有满仓的储货,却有济济的人才……时代变迁、社会发展,供销合作社永立潮头的信念和追求没有变。
当年供销合作社里的孩子,强子报名参军,去了祖国边陲;我漂流在城市打工;小伟子承父业,进了供销合作社。每个年节还乡,我们都会与小伟电话相约:“去你的供销合作社参观一下如何?”
供销合作社里长大的孩子,心里一直装着供销合作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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