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童年,很多记忆的碎片就从脑海深处慢慢汇集起来,拼凑成一段段染上灰尘的往事,像旧时的老胶片,时而卡顿,时而清晰地在脑海里播放。那温暖的气息像极了夏日里被密密层层的枝叶筛过的阳光,丝丝缕缕地透过去,清晰地落在地面上,形状各异,使人温暖。
我的童年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度过,村子四面环山,中间有一条五六米宽的小河贯穿东西,最后隐没在山林里,小河流淌过的地方皆是山明水绿的世外桃源。
在四季的变幻中,小河呈现出不同的模样。春天,积了一冬的冰慢慢消融,像灯光下的溶洞,退缩成各种形状,阳光浓烈的时候,冰水从冰块上一滴一滴地坠入河水中,水滴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秋天,残败的落叶随处可见,有的成片地集聚在河底,有的逐河水飘散远去;冬天,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我和小伙伴们在冰上追逐嬉戏,小河就变成了一片无忧无虑的白色乐园。
当然,夏天最好。林子绿了,野草疯长,河水也暖和了。经过整个物资匮乏的冬季和春季,夏季的物资最为丰盛。夏天里,青菜油绿油绿的,小河清澈见底。依河而生的树根下,苇草形成的屏障里,或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下,还盛产泥鳅、小白鱼、大头鱼,还有举着威武钳子的蝲蛄……
挑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母亲一声令下,一家人,或是跟着三两个邻居一起,大家就兴冲冲地下河抓鱼了。有人拿着抬网,有人拿镐头,有人拿水桶,也有人跟着浑水摸鱼。抬网是自己做的,裁成方形的渔网,两边用木棍固定住,渔网的下面缀上铅块。抓鱼的时候在下游把网一支,拿镐头的人在网的上游一两米的地方用镐头卖力地翻石头、搅混水。
没有工具的孩子们就提着水桶,在网的两边用脚往渔网中赶鱼,镐头一直搅腾到网的边缘,拿网的人会迎着水流,向上抬起网。这时,大家会凑上来,嘻嘻哈哈地查看网里的收获,总会有数目喜人的小鱼在离水的网上扑腾着,拿网的人会把整网的收获悉数倒进水桶里。“这条大!”“这条更大!”小孩子们也总会在这时对桶里的鱼品头论足一番……
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翻腾过了,再换另一处。因着专注而卖力地搅动,水花总是溅得满身满脸,我们却兀自忙碌着,对这些凉丝丝的水滴完全没有顾忌。
蝲蛄现在极其稀少,当年却不稀罕,在各色石头作为底色的河水里,只要仔细辨认就能发现不少。抓蝲蛄是技术活,它扬起来的大钳子不容小觑,接近它时一定要很静很慢,手要轻轻的探入水中,瞅准时机,一下就捏住它的背,这样再威武的蝲蛄也只能束手就擒了。如果被它提前察觉,它就会卷起尾巴,一溜烟地倒退着跑出老远。虽然我们抓蝲蛄的手法比较业余,但由于资源丰富,仅半天时间,水桶就快满了。
抓鱼虽然疲惫,但因着半天的玩水和满载而归,大家都兴奋不已。我们抓到的鱼最大的仅有十多厘米,但味道极其鲜美。母亲总会挑选几条比较大的,随便抹些盐,用一种叫做把蒿的叶子包着,再用新鲜的剥完皮的柳枝串起来。几个小孩子便拿着鱼放进灶膛下红灿灿的火炭上,然后蹲在灶台旁守候着,不时地吞咽着口水。很快,烤鱼的味道伴着把蒿特殊的香味就弥漫开来,让人迫不及待地想咬上一口。
此时,母亲还在忙碌着。她将清洗干净的小鱼分别放在两个盆子里,一份做鱼酱,一份做鱼汤。鲜嫩的香菜、小葱、蒜、姜都被切成各种形状,干辣椒、自家做的黄豆酱也都准备好,待灶下的柴禾把锅里的油烧得滚烫,将干辣椒、姜、蒜放进锅,辛辣的空气便充满整个厨房。在烟气缭绕中,母亲把鱼翻炒几下,倒入黄豆酱,再加上水炖一会儿,最后将香菜、小葱一放,鱼酱就做好了。出锅的鱼酱,散发出浓重的香气,且鱼多酱少,挑逗着人的味蕾。鱼汤也很家常,不过母亲喜欢在鱼汤里加几片把蒿提味,鱼肉熬到粉碎,鱼汤翻着白浆,鲜美得一塌糊涂。蝲蛄则是用盐和油随意煎炒一下,红彤彤的,颜色很惊艳,味道也极鲜美。
这时,母亲吩咐我们叫来的邻居们,早已聚在了饭桌周围。菜上齐后,大家吃着白嫩嫩的小葱,尝着鲜美的鱼酱和鱼汤,酌着烧酒,时而细语,时而哄堂大笑,热热闹闹地聊着,从傍晚一直到太阳落山……
记忆中的小河在夕阳映照中蜿蜒远去。小河是我们的滑冰场,也是我们的游乐园,为我的童年增添了许多色彩。她总是很安静、很温柔、很博爱,滋养了岸边的万物。小河啊,何时更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