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突然生出去另一座城市安静地过个周末的念头。这个想法出来之后,我不像从前那样四平八稳思前想后,以致许多挺好的念想化作泡影。这次我变化了,不再犹豫来顾虑去,说走就走。阳春三月的头一个周末,我左手拖箱右手拎袋双肩背包,来到江南一个千年古镇,独享两日的静谧时光。
促使我产生异地过周末的动因,大概我所在的城市太过浮躁,心有时跟街上的车流一般堵。也有久居一地的审美疲惫,对眼皮子底下的城市不再感到新鲜。男人们喜新厌旧不单面对女人,还体现在方方面面。我是众多男人中的一个。如果再找一个理由,我整个冬天专注文字,已经好久没有摸过相机。烟花三月惊蛰,冬藏的身心应时节有些许蠢蠢欲动。
我来到的这座江南古镇,是苏州境地一个叫做甪直的地方。江南润雨如酥,河流纵纵横横,涵养出诸多的水乡古镇,别具风情,引人心向往之。前前后后的十多年里,江南几个名气稍大一点的古镇,诸如周庄、同里、乌镇、锦溪,还有这次再去的甪直,我大都到过,同里曾先后到过三次之多。
知道甪直这个地方在几年前,单位里一位长相好看的女子那一年在上海培训,闲暇结伴到甪直游玩。之后,从其微信朋友圈看到介绍甪直图文时,却并不认得“甪”字,后询问此女得知读作lu(去声)。从此便将甪直记在心里。前年因为一个事由到过甪直,虽然匆忙而去匆忙而回,古镇清幽的环境,纯朴的民风却是加深了我已有的好印象。我在后来多次提到甪直这个生僻的地名时发现,不识“甪”字的远非我一人。
江南古镇,景致大同小异,差不多的光景,差不多的人文。周庄、同里、乌镇规模大些,开发得早,名气响亮,去的人多,铜味也浓。这不好去责怪谁。国内出了名的好地方,往往都是这个样子。我早已过了喜欢凑热闹的年纪。况且,自从我买来相机摆弄上摄影之后,坚持一个信条,对于那些美得令人眼花缭乱,人们早已烂熟于心的地方,那些人们习惯扎堆往里拱的地方,即使风景再美,我认为还是躲开为好。艺术美忌讳模仿和重复。我遵守此训。
甪直美得别致。古朴,典雅,静谧。磨得光滑光滑的石径小道留有千年岁月的印痕,窄窄的时直时弯的河里,不清不浑的水缓缓而来缓缓而去,若不细细端详,很难看出水是流动的。房屋是古老的,墙体剥落残损的不在少数,小瓦铺顶残留苔藓的也不在少数。原本白色的墙面经过风雨洗濯间或涂了黑,一道道或连成片的淋痕,涂成缺少规则的黑白图案,水墨成型,浑然天成。桥是少不了的,七十二座之多,清一色的石桥,或方型,或拱门状。古树也是少不了的,河道两边,院落巷尾植着树,树龄高的已达千余岁。店铺的防护门并非司空见惯的电动卷帘式,厚厚的木板一块块拼成,木质多黑色,愈加衬托出小镇的古老拙朴。清晨,太阳早已升起好几竿子高,店铺的主人始将厚厚的门板一块块挪开,显出屋内的商品摆设,多为袜底酥、桂花饼、绿豆糕江南特色小吃或质地一般的服饰或各种纪念品之类。店主坐在屋外或屋里一隅,喝着茶,放着音乐,等着客人光顾。行人门前来来往往,却不见店主大嗓门揽客。顾客进屋询问,店主方起身慢条斯理地做着介绍,生意成交与否,看上去并不过分往心里去。
我去古镇时,天气透着凉。游客零零散散,街巷里偶见旅行团队,人并不很多,步子缓缓的。我在一家取名“水墨江南”的民居客栈落脚,因尚属旅游淡季,客栈住宿的人出奇的少,整个二楼仅我下榻,一时不太适应的安静。竟使我生出领导人方可拥有的清场了的感觉。客栈在小镇江南文化园内,环境十分的好,河流蜿蜒,小桥亭台,曲折回环。园内建筑古色古香,高低错落有致。宽大的演出戏台,珍藏古镇历史的博物馆、书画艺术馆分布园内,文化园名副其实,文化味儿浓浓的。
到达的当天夜里,长途劳顿肚子还是有些饥饿的。我在古镇邻河一家小餐馆点两道青菜,烫一壶米酒,边吃边与金姓店主拉着闲呱。店主见状,随手送上一盘油炸花生米辅以下酒。店主三十多岁,房子属于自家所有,如今已是价值不菲。吃着喝着,说着聊着,不觉菜净酒光,一块钱管饱的米饭吃罢两碗,碗是南方人习惯使用的不大的那种。店主还是夸了我海量的,说山东人能喝善饮,一瓶米酒喝下去像漱了漱口。实则我还是有了些酒意,只是因为酒后不上脸,言语尚未乱了伦次而已。
我大老远到了古镇静度周末。我把自己当作小镇的临时居民,并不刻意去考证古镇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却刻意别于通常意义上的旅行。两日里,我按照原有的作息时间起居,沿着古镇一条东西向一条南北向的河的两岸及胡同里巷随意走动,以致小镇好多的店主、保安、环卫工看着眼熟,见了面同我点点头或微笑示意。那天一早金姓店主见我在拍照,摩托车停下来跟我招呼,说老板原来你是照相的呀,看不出是个搞艺术的。我问搞艺术的是个啥模样呢。他说起码得留着长发,扎着小辫。我冲店主笑了笑,一笑而过。
我已习惯晚睡早起,跟在家里不同,古镇早晨散步我是要带上相机的。老天似乎格外给力,两日的晨光里,一日艳阳高照,一日春雨过后。艳阳的晨里,古镇涂了金,阳光暖暖地照过来,石桥、老屋、树木,还有零星的行人,倒映水里,添了诗意。同样窄窄的胡同里,一束光像夜里的探照灯,由东向西穿透胡同,产生奇异的光影效果。雨后的晨,古镇像一位褪去妆容的少妇,现出朴素的本色美,清丽,优雅。地面是湿滑的,凹处存有少量的水。人也稀少,多是早起的保安和老人。胡同里蜂窝煤炉冒出的烟火发出刺鼻的味道,反倒坏了小镇的风景。
古镇早餐馆是按时开门的。我素喜吃馄饨。周日的早餐,一碗馄饨过后,发现奥灶面的来历怪有意思,看上去挺好吃,便点一碗食之。老汤鸭肉开卤味道果是不错,却因有一碗馄饨垫肚,大碗奥灶面吃到一半只好停下筷子。
肩背沉沉的相机走来走去身上有一些累,回到客栈躺一会儿,在静的房里,泡一杯茶,翻阅随身带着的《余秋雨散文》,身心放松开来,挺恣,挺惬意。午休照常要的,沉沉的睡,挺香。自然醒来,继续着茶与《余秋雨散文》,继续着放松与惬意。傍晚还是要去拍照,随意走走拍拍的那种,没有主题,也没有目标,只图休闲,怡情,也为对得住许久没有动过的相机。夜里文化园散步归来,桌前写一段古镇周末的文字。习惯电脑写作后,已是十多年没有体验爬格子的感觉。在这节奏缓慢的古镇,在这静静的客栈里,我的心静极了,不再想那些使我开心还有不开心的事。抻平本子,掏出水笔,顺着本子上的横线刷刷地写着字。句子接不上茬了,啜一口茗,闭目想一想,俟下一佳句冒出来,接上一句写下去。我这文字也是入乡随了俗的,语势趋平,句子缓了。少却赴草原、走胶东时的行云流水,大开大合。一如这古镇的人,古镇的河。吴侬软语,流水缓缓。减了鲁人的刚健,多出江南的柔媚。
如此,我该返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