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父亲手边总有一个账本。小时候，父亲是村里的队长兼会计。大到生产队里的田地分配，小到村里年戏的筹资明细，都被他记录在一个黄色的牛革皮本上。

    懵懂的我清晰地记得上面分为两列，左边一列是一个个人名，右边一列是一串串数字，还有红色或蓝色的一些标记。有一次，我拿起账本，装模作样用手指指指点点，父亲笑问：“看得懂吗？”我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回道：“看不懂。”本以为会被父亲奚落一番，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赞赏。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很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做人和做账目一样，一是一，二是二，容不得半点耍滑和马虎。”父亲随后向我介绍了会计记账的一些基本常识。

    大学时，由于学校离家远，为了省路费，通常每年只回两次家。许是长久不见的缘故，感觉严肃古板的父亲好像变得易处了许多，每次回来总会嘘寒问暖，认真倾听我的校园生活。不变的是，在谈话的过程中，他从抽屉里拿出扉页有些泛黄的账本，在上面记录我在学校每月的各项费用，如餐饮、理发、水电、衣物、健身等，进而得出每年的总花销，并据此上浮一定额度确定我每年的生活费。然后向我罗列家里每年的各项收入，如春季打工挣多少钱，夏季麦子收成多少钱，秋收多少钱，冬季打工多少钱。通常来说，总收入扣除我的生活费结余不了多少。这让我懂得了生活的不易，学会了在生活中精打细算。

    研究生毕业后，我回到郑州工作。买房时，由于刚参加工作，没有多少积蓄，只好腆着脸皮向父亲开口。父亲没有直接答复我，而是在询问了房子的面积、位置、总价、首付等问题之后告诉我：“家里边有40万元积蓄，刚好够你首付，把你卡号给我说一下，我给你把钱打过去。”房子过完户后，我回了家，又看到了父亲的账本，一个用牛皮纸做了封皮的日记本，里边详细地记载了家里日常的各项收入和支出，经过对比，我发现，买房后家里的支出大幅缩水。

    距买房不到一年，我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父亲高兴之余，开始张罗婚事。我回到家，迎接我的不仅是父亲脸上那灿烂的笑容，还有父亲对儿子的拳拳嘱托：“钱你不要担心，好好对人家就行了。”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大红色封皮的账本，故意向我抖了抖，生怕我注意不到账本的颜色。接着开始边说边记录婚事的各项支出，初次见面礼、订婚礼、彩礼、婚宴、住宿、餐饮、婚庆、车队等费用差不多得15万块钱，家里边现在有3万块钱，到你们结婚，我打工还能挣2万块钱，加上你的4万块钱，再向你姐借3万块钱，你妹借2万块钱，你表哥借2万块钱，这是16万元，多准备1万元办事的时候就不用缩手缩脚……

    结婚半年后，我再次回到家中，父亲欣喜地告诉我，已经不欠外债了。他拿出一本薄薄的没封皮的横格日记本，娴熟地在上面罗列一笔笔往来账目。“结婚结余1万块钱，连同我这半年挣的2万块钱还了你姐，你打回来的2万块钱还给了你表哥，你二舅当年借的2万块钱还给咱了，我将钱还给了你妹，现在咱家没有外债了。”回到郑州，打电话给父亲，没人接。晚上给我回了过来，说当时在工地上，没听到。我以略带责备的口吻劝道：“不是没外债了嘛，这么热的天就别去干了，在家好好歇着，万一中暑了咋办。”父亲的回答却令我哽咽，“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你们很快就会有小孩，我去给你们带小孩的时候，总不能老问你们要钱吧，万一小孩嚷着买吃的，爷爷说没钱也太丢人了吧！”

    父亲对子女的爱是无止境的，对孩子的付出是不计回报的。父亲的爱是深沉的，豁达的，厚重的，隐含在那严肃古板的面容下，记载在那一摞厚厚的账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