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自打参加工作,还没见过这么嬉皮笑脸的八路军战士,心里又是恼怒又有些不安。郑新出来一咋呼,算是给她解了围,便一声不吭,随着郑新走进屋。
一进屋,郑新就殷勤地接过麦穗手中的小包袱,请她坐在椅子上,忙不迭地沏茶、打洗脸水。又吩咐郑民,到伙房告诉王厨子加菜。麦穗望着忙得团团转的郑新,很是不好意思,把刚才的不快也忘了:“郑队长,别忙乎了,又不是外人。”
“不忙,不忙。你是贵客,到了我的地盘,能不招待好?”听麦穗说出“不是外人”的话,郑新更是乐得眉开眼笑:“就是,就是,早就想成为一家人了。”
麦穗没有听出郑新话中有话,因为走了远路,出了一身汗,粘腻腻的挺不舒服,就到脸盆前洗了把脸。这一洗,椭圆型的脸更显得洁净嫩润,唇红齿白,看得郑新直了眼。
麦穗见郑新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微微红了脸:“郑队长。”
郑新醒过神,忙把茶碗送到麦穗面前:“大妹子,走了这大远的路,想是早就渴了,快喝茶,上好的龙井。”郑新虽是粗人,讨女人欢心却很有办法,不然,当年那个寡妇也不会看上他个穷扛活的。
麦穗还真是渴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一股清香沁入肺腑。
“大妹子,不知到我这儿来,有什么公干?”
麦穗就把任务说了。
郑新大包大揽:“大妹子,你放心,到了我的地盘,没有完不成的事!”
这时,郑民走进来,后面跟着手捧托盘的王厨子。王厨子把托盘里的菜一一摆在桌子上,有红烧鲤鱼、侉炖鸡、两个素菜,还有一壶酒。麦穗望着桌上的菜,有些发懵:河桩他们能吃上净面窝头就不错了,郑新这里竟能吃鱼吃鸡还喝酒;河桩他们平时喝的是凉水,郑新这里却喝好茶叶,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郑新见麦穗不动筷,夹起一块鱼放在她的碗里:“大妹子,鱼要趁热吃,一凉就腥气了。”
郑民也说:“早知大妹子来,就提前预备了。别笑话,凑合着吃点儿吧。”
麦穗不说话,又想到别处去了:这就不是八路军吃的饭。“提前预备”,那还要吃什么?想着,不禁冲口而出:“你们平时就吃这样的饭菜?”
郑民不无夸耀地说:“这算什么,我们……”
郑新看出不对劲,忙接过话头:“今天不是大妹子来了吗?临时凑了两个菜。平时还不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郑民也觉出说漏了嘴,端起酒壶劝酒:“来,大妹子,喝点儿酒。”
麦穗手捂酒杯,坚决拒绝。
郑民缠着不放:“一家人,喝点儿酒怕什么?像大妹子这么俊俏的人,喝了酒,那真就是面若桃花了。”郑民卖弄起听来的戏词。
麦穗心里十分恼怒,脸便阴阴地沉下来。
郑新怕惹恼麦穗,不好收场,忙把郑民拦住了。
麦穗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说是要开会,拿起小包袱就往外走。她觉得,这顿饭吃得要多膈应有多膈应。“膈应”是永定河两岸的方言,就是“讨厌”、“腻味”的意思。郑新要派两个人跟着她,她也没答应。
麦穗一走,郑民就骂起来:“他妈的,这个臭丫头,人长得花儿似的,脾气挺革子!”“革子”,就是不随和、不好说话。
郑新垂头丧气:“人家这是看不上咱。”
“屁!一个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的人,有什么的!”
“那是过去,眼下人家是脱产干部。”
“那又怎么样?八路军一完蛋,她还是那个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的穷丫头!嫁给咱哥们儿,那是她的福分!”郑民脸红脖子粗地大喊大叫。
郑新一把捂住郑民的嘴:“老二,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是随便说的?真是纸糊的驴大嗓门儿。”
郑民扬起脖子灌下一杯酒:“大哥,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非要投那个穷八路!以前咱们多滋润?吃香的喝辣的不说,看上哪个娘儿们,直接抢过来就得了,还用费这么多事!”
郑新叹气:“咱这不是无路可走吗?”
“怎么无路可走?实在不行,就他妈降了日本人。眼目前,哪股子有日本人的势力大?”
郑新有些恼了:“老二,你可是越说越不在溜儿了。降日本人?那是汉奸!你忘了被日本人杀死的那些弟兄了?你想让人指着脊梁骨,骂咱八辈儿祖宗?”
郑民不说话了,闷坐了一会儿,抬起头:“大哥,你跟我说心里话,到底喜欢不喜欢那丫头?”
“那还用说?一想起她,我都茶饭不思了!”
“那好,今晚把那丫头留下,你给她来个霸王硬上弓。女人就是那么回事,生米煮成熟饭,不愿意也愿意了。”
“那哪儿成?王河桩知道了,能饶了我?”
“有他啥的事?你没老婆,她没嫁人,这是男女之间的正当婚事,不是搞瞎扒,他管得着?”
郑新沉默了。
郑民看这情景,起身走出屋子。
麦穗面对着十几个妇女,口齿伶俐地把任务说完后,希望大家表个态。可眼巴巴等了一会儿,妇女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说话。麦穗有些急了:“大婶大嫂们,姐姐妹妹们,日本鬼子占我们的土地、烧我们的村庄、杀我们的父兄、奸淫我们的姐妹,我们不能就这样忍下去呀,我们不能当亡国奴呀,我们得团结起来跟鬼子干呀!八路军是真心抗日的,我们帮他们筹粮筹款,就是打鬼子呀!我们把粮食藏起来,不让鬼子抢去,饿死他们,也是打鬼子呀!”
一个大嫂见麦穗急得脸都红了,心里很不落忍,便开了口:“大妹子,你说的理儿我们都懂。郑部不也是八路吗?可他们见了好东西就抢,见了小媳妇大姑娘就调戏,这让我们怎么相信你呀?”
有人开了头,大家也都打开了话匣子。这个说她家的母羊被郑部拉走了,那是给她病重的娘挤奶喝的;那个说她爹种的西瓜一个钱没卖,全让郑部的人给吃了;又一个说她嫂子住娘家回来,被郑民碰见,尾随着追进家门,要不是可巧她哥哥在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女人们的述说,让麦穗听了个目瞪口呆,她答应大家,回去一定向领导汇报。
开完会,太阳已经平西。她讨厌郑家哥儿俩,决定不再搭理他们,一个人悄悄向村外走去。不想没走出多远,郑民带着几个人挡住了去路。
“大妹子,啊不,徐主任,”郑民笑嘻嘻的,“开完会了?怎么连个招呼不打就走?我们队长还等着你哪。”
麦穗厌恶郑民那张色迷迷的笑脸,看也不看他,冷冷地说:“谢谢郑副队长了。我还有事,得紧着回去。”
“哎哎,别别,”郑民奓开双手,“徐主任工作再忙,也得让我们尽个地主之谊呀。来,弟兄们,把徐主任请到队部去。”
几个队员一拥而上,不管麦穗挣扎喊叫,架起来就走。
麦穗一进队部,就白着脸冲郑新嚷起来:“郑队长,你要干什么?打劫吗?”
郑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妹子误会了。其实,我的弟兄粗野是粗野了点儿,心可是好心。”
“好心?”麦穗冷笑,“拦着我不让走,生拉硬拽把我带到这儿,能是什么好心?”
“确实是为你好。你看,天马上就黑了。你一个姑娘家,又长得这么俊,荒村野地的,要是出点儿事,不得后悔一辈子?让我怎么向河桩营长交代?怎么向李书记马区长交代?听我的,今晚就住我这儿,明儿派人送你回去。”不等麦穗说话,扭头朝外喊:“上菜,好好招待招待我这大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