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梁国兴冲洪玉秀一抱拳：“多谢洪司令点拨。洪司令的地盘，梁某绝不打扰。”便命队伍绕道而行。

    “多谢梁团副宽宏大度。有道是，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嘛。梁团副是明白人，我洪玉秀愿交你这个朋友，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不要客气。”洪玉秀也把人马撤入村里。

    梁国兴和皮青林本来对这次扫荡就没有心劲儿，经洪玉秀一番讥讽，彻底泄了气，在几个村子草草转了转，就来到马家屯，等着与陈善继汇合。

    陈善继当晚住在了榆垡。榆垡乃千年古镇，据史书载，自辽代起就是宛平县八大重镇之一。榆垡古名榆垡店，“垡”的意思是开垦土地，种植农桑；“店”是商贾和举子往来宿食之所。因此镇上商户众多，人口密集，物产丰富，是个繁华富庶之地。陈善继一到，伪区长刘世昌就在区公所摆下丰盛宴席，请了日军中队长宫琦、保安分团长钱千里和副分团长成天鹏等人作陪。

    陈善继喝下一口酒，咧咧嘴，边啃鸡爪子边问刘世昌：“刘区长，你可知道八路在哪些村子活动？”

    刘世昌不愿在自己的身边生事，连忙往外推：“东南乡。东南那些村子紧靠永定河，刁蛮之人多，容易被共产党八路军蛊惑和利用。”

    “打韩占林的是哪部分？”

    钱千里接过话：“韩占林出事后我去过，听老百姓说，是八路军的北上支队，还有一个平南游击队。听说都挺能打，战斗力很强。”

    吴敬仁把酒杯狠狠往桌上一墩：“强什么强？土八路有什么鸡巴本事？老子这回就要给老韩报仇！”

    宫琦操着半通不通的中国话，冲吴敬仁竖起大拇指：“大大的好！烧的，杀的，土八路，统统消灭！”又向陈善继说：“陈团长，你的，前面打，我的，支援！”

    陈善继指指钱千里：“你明天派人给我带路。”

    “那就让成团副带一个小队去吧。”

    成天鹏面露难色，迟迟没有回答。

    钱千里瞪着成天鹏：“成团副……”

    成天鹏只得站起来，应了声“是”。

    成天鹏闷闷地回到家，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妻子陆若兰正在灯下为学生批改作业，见丈夫喝了酒，忙沏一杯热茶送来。成天鹏端起茶喝一口，仍是默默地坐着。陆若兰见出异常，放下笔不安地问：“天鹏，怎么了？又受了日本人的气？”

    成天鹏恨恨地说：“钱千里这个王八蛋，他没安好心！”

    成天鹏和陆若兰原来都是榆垡小学的老师。成天鹏身材魁梧，又会几路拳脚，教体育。陆若兰娇小玲珑，教国文。两个人你爱我健壮，我爱你柔美，便结为了夫妻。不想这一来惹恼了一个人，这就是钱千里。钱千里是大财主，是小学的校董，常来学校转悠，早就迷上了陆若兰，可几次献殷勤都碰了壁。正在钱千里绞尽脑汁想得到陆若兰的时候，陆若兰却和成天鹏结了婚，恨得钱千里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日本人侵占榆垡后，钱千里很快卖身投靠，当上了保安团长。为了扩充实力，他给日本人出主意，抓一批青壮年集训，特意抓了成天鹏，以报一箭之仇。没想到成天鹏又会武术又有文化，一下子被日本人看中，集训结束后就委任了保安副团长，两人一起共事。钱千里心里比吃了蝇子还恶心，就想方设法为难他。幸亏成天鹏有人缘，尤其是一起集训的那些弟兄和他一条心，日子才勉强混得下去。

    “钱千里这是借刀杀人呀！”陆若兰听成天鹏说了事情的经过，也害怕起来，“现在八路军闹得这么厉害，一个时辰就把马家屯的炮楼端了。你跟着去讨伐，要真碰上，那可……”

    两口子谁也没心思睡觉了，在焦虑中等待天明。

    香巧从路人口中得知榆垡来了不少队伍，猜想是冲着河桩他们来的，立刻下堤告诉王老奎。老奎让老宽带着家人到沙岗里躲避，就急急去找河桩。按照联络点，走了几个村，才在押堤村沈大爷家找到河桩。河桩了解完情况，让大爷领着李斌，通知各村干部组织人破路、割电线，又到各班住的“堡垒户”讲了敌情，命令队员到河滩柳桁子里集合，准备战斗。然后派人过河找张卫，请北上支队支援。

    陈善继一到河沿儿，就命令把村子包围起来。李大裤裆带着李狗子慌慌地来到陈善继马前：“大当家，我现在是这个村的保长。他是报告员。大当家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李大裤裆原是陈部的眼线，所以仍称陈善继为大当家。

    陈善继冷哼一声：“什么大当家？老子现在是县保安团总团长！”见李大裤裆连连称是，才和缓了口气：“村里有八路吗？”

    “没……不，不知道。”

    “不知道？”陈善继用马鞭指了一下李大裤裆，又指了一下李狗子，“那要你这个保长，你这个报告员有什么用？”

    李大裤裆肥胖的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眼前现出河桩那刀子一般的目光。

    前几天的一个深夜，他正和两个老婆睡觉，河桩带人进了他的家。面对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李大裤裆往日的凶横跑得无影无踪，哆里哆嗦地说：“河桩兄弟，我可没得罪过你，咱们乡里乡亲的，你这是……”

    河桩威严地说：“李文成，我们是八路军平南游击队。今天来通知你，你当保长可以，但不许干坏事，不许帮鬼子祸害乡亲们，更不许破坏抗日。如不听劝告，抗日政府绝不饶恕！”

    李大裤裆虽然凶蛮，却也欺软怕硬，平时对河桩几个练武的就有些发怵，今儿见说是八路军，又拿枪指着他，吓得魂儿都没了，肥脑袋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河桩又给他讲了一番抗日救国的道理，说声“接着睡你的觉吧”，就带队走了。临出门，二愣又走到他跟前，拍着他的肥脑袋，狠狠地说：“你要敢坏我们的事，糟害我们的家属，小心你一家人的狗命！”吓得他差点儿尿了炕。天一亮，李大裤裆就找到李狗子，把夜里的事说了，李狗子也吓得脸色蜡黄。两人商定，以后对日本人的事，能躲的就躲，能搪的就搪，不能太认真。

    如今面对陈善继的责问，李大裤裆只是紧着眨巴眼，不说一句话。

    陈善继气恼地抽了李大裤裆一马鞭子：“整个儿一个吃货！去，到村里把人给我集合起来，我亲自查！”

    李大裤裆忙领着李狗子进村敲锣喊人去了。陈善继眯着眼睛看了看河里来往的船只，又看了看几家饭铺酒馆，让身边的随从进去搜查，自己走向香巧的小吃店。

    香巧一直暗中注意着陈善继的举动。见陈善继走过来，心中虽然害怕，还是强装笑脸迎出门：“长官，尝尝油饼油条吧？刚炸的，又脆又香。”

    陈善继没想到小吃店里竟藏着这么一个美人，挂霜的脸蛋子立刻现出几丝暖意，语气却仍是冷冰冰的：“你这屋里有没有八路？”

    香巧故意大惊小怪地叫：“哎哟喂，长官可真会说笑话，我一个寡妇失业的，知道什么八路九路？只不过靠客人照顾，挣俩小钱混日子。您忙乎了这半天，想是累了。长官快坐，我沏壶好茶给您解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