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聊着,晚饭摆上桌子。老奎一边咝溜咝溜地喝棒子糁粥,一边给河桩安排活儿:“说话就进五月了,离八月十六还有三个半月。你叫上志刚、小强、二愣几个师兄弟,赶紧挖泥脱坯,再把房前屋后能用的树砍了,趁雨季前盖两间厢房,给你当新房。”说着叹口气:“眼下的局势是越来越紧了。刚才在县城听拉脚的吴大麻子说,日本人在北平城南的丰台、黄村一带三天两头搞演习,又是枪又是炮的闹得邪虎。宋哲元的29军也是拔刀弄枪的紧盯着。他去北平送粮食,一路上被卡住好几回。看那样子,眨眨眼就能打起来。要真打起来,老百姓可就遭瘟了。”
“中国养着那么多兵,又有那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小日本淹死,怎么让他们随便折腾?”河桩激愤地说。
“国家的事,谁能说得清?听说张学良就是听了老蒋的话,把东三省白白送给了日本人。”
“老百姓年年出捐纳税,不就是养兵保护我们?日本人又杀人又抢地盘的,他们就干看着不管?”王老宽也很气愤。
“要真打起来,我就去当兵,看看小日本是什么铜头铁胳膊的东西!”河桩跃跃欲试。
“别胡说!”河桩娘连忙呵斥。
王老奎站起身:“真打起来,河沿儿离北平这么近,指定先受害。这些日子耳朵灵醒着点儿,有个风吹草动赶紧跑。”顿一顿,又狠狠地说:“能跑就跑,跑不了就跟狗日的拼,反正就是一条命!”
王老奎一走,一家人也无心再呆下去,收拾收拾睡觉了。
柳芽躺在炕上默了一会儿,捅捅河桩:“哎,你真要当兵去?”
“日本人就要打到家门口了,能坐着等死?”
“那,我也去。”
“你?”河桩吃一惊,“你一个女人当什么兵?”
“听说日本兵都是畜生,见了女人不放过。万一……我跟你走,永远不离开你。你当兵打仗,我给你送水做饭!”
河桩大为感动,紧紧搂着柳芽:“芽儿,我会保护你的。日本人敢动我老婆一根汗毛,我就跟他玩命!”
仗真打起来了。
公元1937年7月7日,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开始了全面的侵华战争。
日寇华北驻屯军司令官香九清司命驻北平的日军向中国守军发动猛攻,宋哲元指挥所部奋勇抵抗,在平南的团河、南苑一线展开激战。在日军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下,中国守军伤亡惨重,29军副军长佟麟阁、132师师长赵登禹相继阵亡。29军被迫撤到永定河南岸,北平沦陷。
日军占领北平后,扇子面般向南推进,沿着平(北平)大(大名府)公路很快侵占了黄村、庞各庄、榆垡各镇,一路烧杀,直到永定河北岸。因河水湍急无船可渡,加之对岸守军枪炮猛烈、情况不明,领队的日军大佐毛利只得下令停止追击,与国民党军隔河对峙。
河桩一家和乡亲们躲在村北的野地里,已经三天了。
河沿儿村北是永定河旧道,常年的雨水和渗堤水汇集在一起,形成方圆十几里的湿地,一片连一片的水坑里长着一人多高的芦苇、蒲草。水坑里繁衍着数不清的鱼虾,村人们若想换换口味,只须用土叠堰圈起一片水,用水桶、水盆淘干,必有不少收获。芦苇蒲草中栖息着各种鸟类,水鸟在里面搭窝,或颤悠悠悬在芦苇蒲草中间,或就搭在水面上。不论悬在空中还是贴在水面,都编织得精精巧巧,让人赞叹不已。野鸭们在水中觅食,却大部时间活动在旱地上,便就在岸边做窝。野鸭们的窝做得粗糙,虽也经过地形地势的挑选,亦不过在密集的草丛中铺些枯枝败叶,那笨拉拉的样子,足可和它们的形体相比。人们围着水坑转一转,便可在这儿那儿的草丛中捡到一窝窝或白或绿或花的鸭蛋,拿回家去炒一炒,煮一煮,别有一番风味。
湿地北面是一片几十里宽窄的沙荒地,一条条两三丈高的沙岗纵横漫延,岗上密匝匝满是杨树桁子,也有榆树、桑树、杜梨树杂乱其间。周围各村避难的百姓就躲藏在这里。
王老奎和他的几个徒弟坐在一棵大杨树下,人人都手持火枪、大刀,王老奎腰里更是挂着他那三把心爱的飞刀。
“河桩怎么还不回来?村里又有两处起火了。”王老宽从岗顶上走过来,一脸焦急。
“别忙。河桩是机灵人,不会出事。”王老奎的话还没落地,河沿儿方向传来一阵枪声。或躺或坐的人们呼地站起来,河桩娘和柳芽神色慌张地跑上高处,踮起脚朝村里探望。
河桩是受大爷的指派,回村探察情况的。
一听说日本人顺着平大公路打过来,村里就乱了营。人们知道,渡口是平大路的咽喉,日本人只要顺着平大路走,就非到河沿儿不可。身为村长的李大裤裆,几天前就带着一家老小跑进固安县城了,村里成了群龙无首。更为糟糕的是,渡船全被国军撑到南岸去了,说是不让日军用来渡河,可也断了难民们的南逃之路。于是,偏僻村庄有亲朋好友的,就拖儿带女的投亲友去了,无处投奔的,就打点些吃食,拿上些衣物,慌慌的躲进树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