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奖
临 安 访 茶
向迅,选送于毛泽东文学院,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
一
我一直觉得,天下名山,各有其出奇之处。中国的名山大川,除了峰峦叠翠的绝妙风景足以传世之外,往往还与人文历史熔铸在一起。
那些独步天下的造化之境,为山川有形的生命。它们总是以其不可抗拒的魅惑,勾勒我们的魂魄,洗涤了我们的心灵。我们在斯时斯地,每每都会如觅着了知音一般,把于静谧处于激荡处拾得的灵感,一吐为快。自晋代以来,历史上蔚为大观的山水诗,恐怕皆起源于此。而正是有了人的足迹,宗教的渗入和道德文章的流传,山川不再是单纯的地理意义上的山川了。它们沉睡的性灵已然苏醒,有了另外一种无形的生命。
来到远在浙江西北的天目山,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一个行程。或许,在我出生以前,上帝就已经把这座大山安排在了我灵魂出行的必经之路上。与它相逢,与其说是早有预谋的远行,不如说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结果。
记得车穿过旧时的临安府,向着现在的临安的方向奔驰的时候,我的心倏然起了波澜。在临安府,我记起了陆游的诗,也记起了那个湖,却未生多少遗憾,对前程满抱了希望。
在车窗里,迷濛处起伏着的山峦,在我的视野里,绵延。
到了临安,却不曾多作停留。因此行目的,不是繁华市井,而是直指那虚怀若谷的天目山。
那里,自有等待我的琴弦和知音。
二
天目茶的清香,是一条路,引领着我;是一只手,招呼着我——我在大地上穿州过府前来造访,就为了在山中看看那些生灵——是它们散逸而出的令人清静的沉香之气,诱惑着我。同时想碰一碰运气,看是否可以在某一条小径上,邂逅那个早在2000年前,就隐居于此的茶祖。
我自小濡染在茶香里,得了些许父亲的真传。他虽一介布衣,却是好茶之徒,对百样茶味,甚是精通。对很多事情,我总是抱着寻根究底的执著。
不知为什么,素有“大树华盖闻九州”之誉的天目山,在我的眼里,无丝毫陌生。那些淹没于丛林的上山之道,仿佛已被我攀爬过无数次。任何一座大山,都该是上帝的一方印鉴,在大地上盖上了名号,从此地以山名。
作为太湖水系和钱塘江水系分水岭的天目山,到底不愧于名山。于山巅俯仰天地,或在山谷寻山问水,都别有感触。我到底也见着了那些翠绿翠绿的茶树——无论周遭的树木多么茂密,如果要将它们与其他草木分别开来,对于我,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异常简单的事情。
那些茶树,自会在山间散发着独特的气息。有茶树的地方,自会多一份沉静,多一份高雅。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是其他草木学不来的。
我真的无法说清楚,为什么树与树之间,灌木与灌木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而这与人,是多么相像啊。骨子里的东西,永远不会丢掉。
铜奖
逝去的槐茶香
赵士祥,选送于江苏省连云港市诗词楹联协会创作基地,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连云港市诗歌学会副会长。
被乡亲们称作大槐树的古老小镇,是苏北鲁南地区交界处一座最平常不过的小镇。几条不大的河,从镇子里纵横穿过,一年四季水流不断,为小镇平添了一份灵秀。镇子不大,就一条不甚宽敞的十字街,街道两旁是树,粗细不一,看起来就知不是同一时间栽下的。有高高大大的法桐、白蜡、泡桐,间或还有石榴、雪松,更多的是本槐,难怪这镇子有着这样的一个名字。本槐最高的有十几米高,树冠圆圆的,像把大绿伞,把一条路整罩住了,整条街道被这些树阴覆盖,走在其中,非常凉爽舒适,心情自然放松起来。
小镇每至农历带有三、六、九的日子便逢集,摆摊的人总喜爱在槐树下铺开场子,买东西的人也爱在这儿逗留,买好东西还要在树阴里歇上一气。夏天从火辣辣的太阳下走到这片清凉世界来,确实是种享受。
十字路口的那棵最大的槐树下有个小吃摊。主人是位笑呵呵的妇女,是我妻子的同宗姐姐,因此我也喊她大姐——其实那时我也就二十出点头,而她已五十好几了。大姐家住在镇上,和一般逢集摆摊的人不同,大姐出的是长摊子,她住镇上,离这不远。老槐树下是她的小棚子,旁边还有个压水井,逢集她就下面条和水饺卖,兼卖大碗茶,平常光卖大碗茶。第一次我和妻子一起赶集,中午到她那儿吃水饺。人很多,她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见到我们,亲热地招呼:“他姨夫,快坐下歇息,喝口茶。”顺手给我端上了一大碗茶。碗是我多年没见到的黑陶碗,茶也是我从未见过的黄色透明的汤水,喝一口,有种奇异的香味。于是我问:“大姐,这是什么茶?”大姐开玩笑地说:“怎么样,你大地方来的人没喝过吧?这是槐花茶。”我越发好奇了:“槐花茶?是洋槐花吗?”洋槐花清香扑鼻,可蒸吃,也能包饼吃,我想当然地以为做成茶肯定也差不了。大姐又是一笑,伸手指指头顶的本槐树,说:“不是洋槐花,是本槐。”我迷惑不解了:本槐花有一种气味,虽说不太难闻,总不如洋槐花舒坦。竟然能做成茶,还这么好喝!
乡下的集市过晌就差不多了,下午一点多钟,大姐开始拾掇摊子,腾出空子告诉我说:“槐树开花时,采下来已开放的叫槐花,还未放开的叫槐米。把槐花槐米放锅里炒干,炒出香味来,就是槐花茶槐米茶。”
大姐接着说:“这是大路茶,要是做得细的话,就得下功夫了。比方做蜜制槐花槐米茶,就得把槐花干品用砂锅炒成黄褐色,加蜂蜜,搅拌均匀,放在瓶里。要喝时,放一勺入茶壶,开水冲泡一会儿,倒出来就能喝,祛热、防暑。”
淡茶清风
高德慧,选送于河南省信阳市浉河区文联。
这两天特别暖和,特别爱在浉河两岸走,看春天的阳光、春天的水、春天的柳、春天的花、春天的草。还有一些树,明明是绿叶儿树,冒出的叶儿芽儿竟是红色的,黄色的,不禁哑然失笑。
浉河北岸有几处探入河里的栏台,贴水而悬,傍晚时分若能约几个好友,摆上茶几、椅子,泡上一壶清茶,焚上一炷香,侃侃而谈,入画的话一定会像清明上河图一样不朽。夜幕降临,关桥、申桥、民桥华灯初绽,景观各异。邀上明月,任思绪去寻访古人(绝不能找李白,他不写诗时是位名副其实的酒徒),喊上陆羽等人,与这些布衣长袍,白发长须的古人话茶,谈《茶经七事》。
待明日驾清风,落在黑龙潭,在老树古藤下品茗听筝,江浙小调若有若无:“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远处的山脊上、山凹里春姑山妇玉指翻飞,茶芽儿落筐,一片一片的木瓜树花舞风吐艳。融入自然,享受自然,与春天一同花红柳绿,是何等的闲情逸致!
想起一天晚上,在一个快餐店吃饭,后上来一位先生,手里拿着一本新出的《当代》杂志。他面朝外端坐,饭没上来前,心止如水一般看着杂志。没有淡茶清风一样的胸怀哪能装得下文学?他匆匆吃完饭,拿餐巾纸擦了擦打开的页面,站起来就走,我叫住了他:
“你看小说?”
“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干什么的?哦,这话有些硬生,我改口道:“你什么职业?”
“教书的。”
“哦。你不吸烟不喝酒?”
“喝,也吸呀,今天没人请我。”
我笑了。打消了请他去茶馆儿喝茶论道的念头。
教书先生为人师表,应该是精神层面的领航者。道出如此大俗话!既无清廉之心,亦无节俭之意,更无淡茶清风一般的情怀。守住文学,仅是职业的需要而已。
前一段读过一本书,是法国前总统秘书写的。书名叫《如果中国人民不笑了,世界人民会哭》。他认为中国人民是一个很有情调的民族,几千年来一直在温饱线以下挣扎,土地里刨食,吃饱穿暖一直是个问题,尽管这样,依然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开朗性格。但是改革开放以后,十三亿人进入了消费时代,张开饕餮大口吞噬钢筋水泥,煤炭石油,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地球受得了吗?我们可能会骂这个外国人,骂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欧洲进入消费时代已历百年,我们才刚刚进门,你老先生就杞人忧天起来。但是,一个欧洲白领劳累一天后,晚上犒劳自己时,仅仅是一块儿面包夹一片牛肉,半杯红酒。而我们呢?不摆一桌堆积如山的酒席,起码也得一个火锅两盘菜,白酒啤酒不用说。整个欧洲加上北美洲,外加一心想西化的日本的人口总数不抵一个中国。所以法国佬的担心并非多余。中国一有钱就铺张,似乎想替老祖先捞回没吃过没喝过没穿过没用过的东西。就像上面提到的那位教书先生,手里拿着《当代》,一碗素面,便以为他是个例外,错矣!一有机会他也要张开慷慨之大口。
中国人民不笑了,世界人民真要嚎啕大哭。
所以今天的中国特别应该提倡淡茶一杯,直面清风的心态,也是为了地球。
爱喝母亲红茶根
成金秀,选送于内蒙古自治区通辽市扎鲁特旗疾控中心。
在物质如此丰富的时代,各种饮品和饮料不断满足和提升着人们的味觉享受。就我家而言,儿子爱喝可乐,老公爱喝咖啡,我对红茶情有独钟,尤其喜欢喝泡过两遍的,觉得第一杯茶浓有些涩,第二杯茶绵软中透着茶的清香,这一喜好源于母亲。
从记事时起,就见母亲每天喝红茶,据说姥爷也有喝茶的习惯。小时家中条件不好,母亲喝茶比较简单,茶叶一般,茶具简陋,多数时候为了方便直接就用吃饭的瓷碗,饭后沏上一碗酽酽的茶,放在柜台上。干活间隙,母亲端起来茶来咕咚咕咚喝下,然后就像上了劲的发条一样,精神抖擞地接着干起来。如果要下田,母亲就将泡好的茶水装入背壶带到田间去喝。
我觉得母亲不是在喝茶,而是借助茶来调节神经,汲取力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茶是母亲的力量源泉。
后来家中条件慢慢好了,农闲时节,母亲有时也可以正儿八经坐在炕上边喝茶边看书。偶有闲暇,我们姐妹几个趁机围在母亲身旁,听母亲讲讲故事,叙叙家常,因为母亲一旦放下茶杯就会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不知道作为母亲的她为什么眼中总是做不完的活,根本无暇休息一会。有时,我就借故缠着母亲问这问那。母亲说你想喝茶就沏点吧。我说我不爱喝新沏的茶,太苦,一会我就喝您剩下的茶根吧。母亲就娓娓地讲着话,喝着她心爱的茶,我则为自己又延长了母亲的休息时间而窃喜。
对于母亲而言,喝茶是一天劳动的标志,只要母亲喝茶,她就会辛勤劳作一天,家里各种事宜都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记忆中母亲只有一次不想喝茶,躺在炕上不吃不喝,原来是生了重病。母亲一向刚强,多数时候不舒服她会咬着牙,不显露出来让我们担心,更不会放下她心爱的茶。我们吓坏了,让她到医院打针,她不去。母亲在炕上躺了半天,中午,挣扎着坐起来喝了半杯茶,然后慢慢好起来,又恢复到为我们这个家操劳中去了。
“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酒,性热,属动,宜喧闹,高朋满座有酒才更有气氛,但酒实为浊物,因此佛家子弟不允许饮酒。茶,性凉,属静,宜沉思,它的韵味适合一人独品,或两位好友秉烛谈心,人多只能称之为凑热闹。如果说酒是一位粗犷、豪迈的汉子,茶只是一名质朴、淡雅的村姑,散发着淡淡的真。
母亲深结茶缘,仿佛早已参透茶的灵性。多年来母亲滴酒不沾,少食肉,不喜欢出门不喜欢凑热闹不喜欢随波逐流,不矫情不做作不畏不谗不媚,具有君子一样高尚的朴素的情怀,待人宽厚、善良、坦诚。母亲喝茶喝了四十多年,尽管身材清瘦,身体却一直很好,因为母亲的内心因勤劳而充实,因感恩而知足,因淡泊而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