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是全球最大的棉花生产国,同时也是最大的棉纺织生产国,这条完整的产业链保证了我国纺织大国的竞争地位。
然而,自2011年始,本为托市救火的棉花临时收储政策打破了这一平衡。临时政策的常态化,使国内外棉价差居高不下。再加上进口配额制、税收高征低扣等棉花政策造成的历史包袱,棉产业链集体陷入了“未益农却伤工”的尴尬。
脱离市场的棉价差
今年以来,广东清远德泰纺织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陈姣兰发现,企业订单来得多,撤销得也快。经多方探访,陈姣兰得知,老客户如今更青睐巴基斯坦棉纱。
“倒不是巴基斯坦的棉纱质量有多高,而是人家一吨棉纱运到中国,再加上关税,价格都比中国棉花还便宜2000元!”入行30年的陈姣兰,成功闯过了纺织压锭、金融危机等重重难关,却在国内外棉价差面前束手无策,“现在企业就是熬日子,今明两年还会有一大批棉纺企业关停病死。”
不仅是德泰这样的中小企业饱受棉价差之痛,连华润这样的大型国企也到了生死关头。“一季度订单不愁,内销也好,外销也好,但就是没利润,勉强活着。”华润纺织(集团)有限公司董事副总经理狄慧说,目前国内外细绒棉每吨价差在3000至4000元,长绒棉价差高达5000至8000元,“用国内棉花制成产品的报价,没人接受。”
“棉价高不是关键问题,关键是棉价差,国内外的高价差会要了纺织业的命。目前在国际市场上,中国制造的纯棉40支以下的纱已无竞争力。”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棉花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杨世滨介绍,天然纤维纱线纱支60以上的即属于高支纱,专供高档面料,市场需求相对较小。“丧失40支以下的纱线市场,就意味着中国棉纺业在国际市场的溃败。”
那么高达每吨四五千元的棉价差从何而来呢?
“国内外不同的棉花价格机制是当前国内外棉价差形成的主要原因。国际棉价根据市场供求关系波动,而国内棉价是以收储价和进口配额量为支撑。”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会长王天凯说。
从2010年9月到2011年8月,国际棉价经历了一轮大起大落。为确保棉农收益、增强市场信心,2011年9月,我国建立了棉花临时收储制度。当时,国家以每吨1.98万元的价格收储了皮棉310多万吨,托市效果当即显现。然而,临时收储制度并未就此终结,并左右我国棉花收储价今年上调至每吨2.04万元。与此同时,受国际市场需求不足及丰产预期影响,国际棉价却持续下跌,导致国内外棉价差居高不下,如今每吨差价仍在3500至4000元。
让人头痛的国储棉
尽管从目前的形势看,棉花临时收储制度并没有尽快松动的迹象,然而很多业内人士认为,这项政策已到了难以维系的时候。
一方面,用棉企业关停在加剧。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数据显示,今年1至4月,纺织业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长10.4%,较去年同期下降4个百分点。同时,我国占欧盟、日本等主要国际市场的份额持续下降。湖北孝棉的负责人透露,企业周边产能在3万锭以下的厂子已基本关停。“如果按照这样的形势,企业没有盈利,没有钱搞技术升级的话,这个行业很难做下去。”
另一方面,对国储棉的需求也在萎缩。“和粮食不同,不是所有的棉花在国内消化就可以,我们必须和国际竞争,要考虑国际市场能否接受。”路易达孚中国公司董事长陈涛说,2010年之后,由于收储价远高于国际市场平均价,在全球棉花消费量下降8%的情况下,中国的消费量下降超过20%。
“无论收还是储,一吨棉花财政要补贴3000元左右,是一笔沉重的财政负担。而且棉花每存放一年就会降一级,这种贬值的损失更大。”杨世滨说。
为了减轻库存压力,也从一定程度上减轻棉花纺织企业的压力,今年夏天国家将进口配额与拍储量按比例挂钩,即棉纺企业每买下3吨国储棉,将获得1吨的进口棉花配额。
然而,纺织企业对新政策并不买单,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与进口配额捆绑的国储棉质量逐年下降,混等混级、异性纤维问题严重。
根据国家标准,只有品级达到4级的棉花才能被国家收储。然而,2011/2012年度,全国新体制棉花细绒棉平均品级3.28级,仅有新疆棉平均品级超过3级。于是,把高等级棉花和低等级棉花进行掺兑便成了行业潜规则。
“去年8月以后,河南、河北、山东等地都把5级棉与新疆买的2级棉混起来卖给国家,而目前我国使用的检测仪器没有细度指标,又没有搞细度测量的人才,因此根本测不出棉包被做了手脚。”中国工程院院士姚穆说。
堪忧的棉花品质给企业生产造成了新的负担。湖北孝棉,每月用棉量三四千吨,是我国数一数二的用棉大户。负责人反映,国储棉颜色发黄,每一捆的颜色都不一致,导致国棉产出率过低,加大了企业成本。“我们有一个分厂意见特别多,生产一吨精梳纱,只需美棉、澳棉1.3吨,换成国储棉就要1.5吨。如果这样收储下去,质量很难控制,连做中低端的普通纱也不行。”
政策保护不要成为伤害
在棉花危机面前,纺织企业迅速开展了新一轮的“自救”,不少企业通过调整原料结构来化解棉花风险。今年以来,江苏大生的非棉纤维产品已从80%提升到90%以上,同时,混纺产品越来越多,批量也越来越大,从而尽量避开棉花问题。华润纺织目前30%的产能已经转向非棉产品,试图通过开辟新市场来平抑既有市场的波动。
然而,在国家棉花调控政策不变的大背景下,企业能化解的风险非常有限。在日前召开的2013中国国际棉纺织会议上,不止一家纺织企业疾呼,“政府稳定棉价的本意是好的,但收储和配额这种粗放的计划经济手段,导致纺织业打拼30多年换来的国际竞争优势丧失殆尽。没企业买棉花了,光靠国家托市能储存多少?棉农的利益又能维系多久呢?”
实际上,收储政策并没能调动棉农种植棉花的积极性,我国棉花种植面积正逐年递减。数据显示,2012年全国植棉面积下降约6%,降至约7408万亩,而根据中国棉花信息网5月生产调查,2013年棉花意向播种面积为7065万亩,同比再减4.6%。
破解目前的困局,“棉农直补”再次成为纺织业期盼的新政。但鉴于我国大部分地区棉花种植仍属于家庭式的、分散式的小农经济,在确定种植面积以及由此可能带来的虚报等问题上,一直未能拿出一套操作性强的方案。
“补贴农民是可行的。我们曾去长江流域及新疆等地调研测算,除了种子补贴,每亩补贴约为100元到120元,比国家收储划算多了。直补完全可以从新疆开始试点。”朱北娜说。
除了直补机制,企业还建议国家尽快从农业与工业共赢的角度、从理顺产业上下游关系的角度、从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进行资源配置的角度,研究出台棉花调控长效机制。
“如果收储与配额政策不变,是否可以考虑对收储价格进行动态化调整,将国内外价差稳定在1000元至1500元的区间。”江苏大生集团公司总经理马晓辉等企业家建议,国家在制订收储价格时应参照国际市场棉价,合理确定收储的数量,并根据市场价格波动灵活地进行收储和抛储,发挥平抑市场棉花价格的作用。“我们希望政策调整今年就开始,时间上我们等不起,也拖不起。”
(摘编自《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