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住在安徽省颍上县乡下,自古以来,故乡没有茶树,农家没喝茶的习惯。但家家户户,一年到头,却是嘴不离“茶”。
“茶的概念”,在老家很有意思,往往让外地来人搞不明白,时常引起“误读”。沿袭前人的习惯说法,老家人称喝白开水为“喝茶”,并按在水中放入的不同食品,呼出不同名称的“茶”来,如用开水泡茶叶,他们就叫“茶叶茶”,用红芋煮成的汤食,就叫“红芋茶”,用绿豆煮成的汤食,就叫“绿豆茶”,用麦面勾和成的汤食,就叫“面茶”,用小米做成的稀饭,就叫“小米茶”,如此等等。
多种叫法的“茶”,按其用途,可以把它分为三类:待客茶、充饥茶和降火茶。
所谓待客茶,是指家中一旦来了客人,主人必先端上“待客茶”敬客,否则,就算是有失礼节,怠慢来客。“待客茶”分三种,一是本村的常客,主人多用碗端上“白开水茶”待客;二是外来稀客,就在开水中放上糖,敬上“糖茶”待客;三是光临的贵客,就一定要“上个档次”。
“充饥茶”有“红芋茶,胡萝卜茶、煳盐茶”等类。记忆中的这些“茶”,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乃至初中的少年时代。那年头,喝这类“茶”,都是为了节省粮食,或根本没粮食可吃,迫不得已当主食而为之。在社会大饥荒的1959年,我和一些同学,成天饥饿难忍,课间,就把妈妈给炒熟的食盐,用开水冲成“煳盐茶”,来“画饼充饥”。
“降火茶”是老家用于可清热解毒的中草药“茶”。这些中草药原料的来源很多,如河边、地头的野菊花、金银花和茵陈;沟沿、路边的马齿苋、猪耳朵叶(车前草)和紫苏;水塘和藕田中的荷叶、藕节;家前屋后的初春柳叶,经霜桑叶、槐树角、葵花秸瓤……这些“降火茶”原料,是经农家适时采摘、清洗、晾晒等加工而成。在那经济困难,缺医少药的年代,乡人喜乐用这些就地取材的“茶”,治疗一些小毛病。这些“茶”的药用,我记忆犹新:眼睛害了,用煮好的野菊花“茶”,先用热气熏、后喝、再洗;鼻子上火流血,喝“藕节茶”、“车前草茶”;痔疮犯了,喝“槐豆茶”;嗓子痛了,泡用“甘草茶”喝;咳嗽了,喝“黄梨茶”等,一般效果均好。如今的老家,乡有医院,村有诊所,看病很方便了,自制“降火茶”的人已经不多了。
可见,过往时日,老家人嘴不离的“茶”,喝的所谓“茶”,实际和“茶”沾不上边。何故呢?因为乡人,对茶的知识,知之甚少。祖祖辈辈多认为,“茶叶茶”是刮油的,农家吃的是粗茶淡饭,有时还吃不饱,肚里本无油水可刮,更不能喝“茶叶茶”刮油。
前几年,我惊见老家的“茶话”,与旧时相比,已有不少变化。如今在故乡,中国传统的茶叶,已入寻常百姓家,喝茶之风,普及乡下。这是因为时代的进步,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大量乡人外出打工、创业,溶入大中城市生活,深受现代飲食文化的熏陶,给故乡带来茶文化的变化,一些中国茶类不仅渐为家乡人熟知和喜欢,还尝鲜国外的飲料。20年前,我从省会合肥回家看望97岁的老母,顺便带点哥伦比亚速溶咖啡,打算给邻居们喝,当时,乡亲们称之为“咖啡茶”。如今不同了,村长先用家中的煮豆器,把咖啡煮好,然后向众人说:大家来品尝品尝一下甘甜香味的外国茶——咖啡喽!
我笑说:老村长喝、说咖啡,也“与时俱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