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茶的印象,可谓从小就耳濡目染。最喜欢“寒夜客来茶当酒”、“红炉焰上片雪飞”那种意境,这样的画面总令人生发出一种诗情画意的美感及联想,那或许是一个飘雪的寒夜,诗人于虫声齐鸣的柴扉木屋中,闲挑灯花待客来,炭炉已点燃多时了,上面紫砂壶中的水在呜咽,白色的烟升腾着,万事俱备,而相约的友人却迟迟未至。突然柴门闻犬吠,客人披着雪衣悄然推门而入,一番惊喜之后,拥肩入座,旋即入茶、烫杯、冲泡,端起热杯,叹了声“好茶!”。
然这样的画面毕竟太雅、太书卷气,只适合想象,没有亲切体会,不如儿时所见的真切。儿时喝茶,见的也多为红泥炭炉,只是多属粗糙简陋一类,远不及纯正的宜兴陶壶精致考究。喝茶多为止渴,牛饮猛啜,根本不懂茶之可“品”的文化。做小孩的是轻易动不得茶炉的,喝茶多半只在大人分食之隙蹭着喝,想起来,与平时所论的那种品茶的高雅情趣根本搭不上界,但那一种天然的意趣却是刻意营造的氛围所无法比拟的。如今的茶楼食肆,虽也多有复古的做法以满足人们怀旧的心理,只是精致小巧的红泥炉子,燃的已很少是真正的木炭了,替代的是一些工业燃料,引燃时也无须引颈鼓气,摇动羽扇的费力,打开火机轻轻一扭便成。
这样简捷的程序,在茶楼中也有服务生代劳,坐享其成的同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冲茶的过程尤为讲究,已成了一种学问,故有“茶道”之说。我国对茶的有关研究学说,最有名的当属唐代陆羽的《茶经》,比如取水之讲究,便有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等诸多学问,可见茶道的讲究之多,是我们平常饮法莫能企及的。比较专业的茶道表演只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为了弦扬茶文化以及促销茶叶,许多茶道表演已有意无意揉合了商业味道。
记得第一次看茶艺表演是在厦门,大家有秩序地围坐在茶桌周边,看茶艺小姐以纤纤巧手运用全套的茶具,闻着那袅袅的茶香,已有“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之感;加上其声情并茂地解说“一嗅、二斟、三回味”,把旅途的疲累荡涤得无影无踪。在云南,看白族“三道茶”的表演,与其说是茶艺,不如说是观歌舞品异域风情的成分多些,三道茶寄寓着美好的涵义,倒也独特难忘。看来同为茶文化,其表现方式却是千差万别的。
至于家乡的茶文化,比较严格意义上的茶艺表演反而少有参与。印象最深的是几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与几位文友在中山公园茶座中品茶的场面,我们围坐在挂着竹帘的八角凉亭中,竹椅、木桌,耳闻回旋于四周的越剧弦丝乐,在一片“食茶、食茶”的谦让声中,那种甬城特色的酽酽乡情一直定格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然而说来惭愧,虽然多少接受了些茶文化的熏陶,可我本质上却是不擅茶的。在“请喝茶”成了一种交际应酬的口头时尚中,我也跟着说,但真正到了茶楼,我却甚少点龙井茶,而是要了杯柠檬茶或花茶,喜欢那一种清淡或带点甜味的口感,至于那些老茶客所说的有“杀口感”的酽酽浓茶是无缘体会的。说无缘盖因我喝茶后的不良反应,在我的记忆中,茶醉的感觉绝不次于酒醉,那种虚浮不真实而又搜肠刮肚的晕眩感重可令人似欲乘风而去,轻则整夜无眠任听钟摆嘀嗒到天明。
不擅饮茶当然也就不擅泡茶了,只是作为宁波人,龙井茶必是家中待客必修的一门功课,人来客往若无茶待之,总令人觉得没人情味。对熟人,自不必解释太多,但对生客,解释似乎反倒成了借口,只好遵从待客之道,摆上茶具,烧火、烫杯,往往这过程中破绽百出了。其一是怕水烫而动作迟钝,其二是冲出来的茶色总是深浅有间,直到客人领教后实在看不过眼,或接手反客为主,或推说也不擅饮茶,这才心安理得如遇特赦。
如今市面上多有卖从前在茶艺表演上看到的木制茶艺工具,从洗杯的夹子到递茶的垫板,样样齐备,茶文化的风尚已成平常百姓的家常之道。为方便待客,我也买了全套茶艺工具,茶艺是不敢奢谈的,但它们却是实在的好帮手。自此以茶待客,倒也少了几分局促,多了几许悠然。只是依然走在品茶者的边缘上,无法深得其中三昧,自嘲附庸风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