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头有份茶引,是清同治八年(1869)的老东西,篇幅很大,三尺长,二尺宽。由于年份久了,纸面残破不少,幸亏下面裱了一层纸,才得以看清原貌,遗憾的是,少许文字已经模糊。
这份茶引,按纸面读法,规范称呼应叫“户部颁发安徽省牙帖”。牙帖是什么?查阅中国轻工业出版社的《中国茶叶大辞典》,没有解读的词条,倒是在“茶引”有这样的解释:“宋以后历代官府发给茶商运销茶叶的凭证。……清沿明制,每引一百斤,不及百斤者为畸零,另发护帖为凭。”如此说,茶引也叫护帖,这份牙帖估计也就是护帖了。
这份牙帖内容丰富,大致有三个部分:一是上部抬头,以及四周缠枝纹围成的方框,属于装饰性部分。
二是中间正文,即大篇幅的文字,应是牙帖的核心部位,其中有三个层次。首先是七行说明性质文字,叙说牙帖的由来。其次是具体条款,足有十二条之多,内容涉及征银标准、报账方法、使用原则,以及法律责任等。最后是尾端四行印刷与手写合成文字:“……小路……户一名倪肇盛年三十岁面白无须可辨纳中则……,祁门县牙税银乙两七钱五分,……行内交易茶货物,每两收卖主名下牙用银,仍照旧章,买主无用。”其中“小路口”、“倪肇盛”、“三十”、“白无”、“中”、“祁门”、“乙”、“七”、“五分”,为毛笔手写,其余均为印刷体。无疑这是牙帖最见价值的地方,文字不多,但信息量很大,堪称清末徽州茶叶流通的见证,弥足珍贵。
三是公文行使的惯例部分,即发证单位、签发时间等。其中先是手写与印刷合成的文字:右帖给茶行牙户倪肇盛执允,同治八年三月,下面是半枚朱红印章,显而易见,还有半枚是骑盖在另外部分的文件上。此外,牙帖的左右两端也留有同样骑半的编号文字,足见其时对牙帖管理是相当严格的。
说起我与这份牙帖缘分,还真有故事。
最早看见牙帖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那时祁红茶区兴起“红改绿”,不少乡镇开办茶叶市场。为保证程序,一到茶季,县里便抽调干部下乡。地处西路的历口镇是我们单位的联系点,于是我们便到了历口,天天黎明去茶市维持秩序。记得在一个早晨,有人告诉我,附近桥头人家有份古老的茶布告,估计你喜欢,不妨去看看。我循迹而去,在一个古董小贩家果真见到一份纸质的东西,打开一看是茶引。当即我就想买下,然而一问价格傻了,贩子说低于数千不卖,那时我的月薪不足百元,只好作罢,临走时我抄录了茶引上那段手写的文字。回城后,茶引时时在脑海中出现,但又无可奈何。
后来出版社约我写《徽州古茶事》一书,我觉得有必要将这份茶引写入书中。既然无力购买,那就设法抄录吧。怎样才能如愿呢?自己去找贩子显然不合适,唯有另想他法,恰好历口有亲戚,于是请他出面。
不久,亲戚告知,无法找到原先茶引,我只好将原先抄录仅有文字放入书中,并就此过程写了一段话:“笔者曾见过一张清同治八年(1869)三月颁发的茶引,纸质较厚,类似当今的牛皮纸,长约100公分,宽约60公分,茶引上方横印着‘户部颁发安徽省牙帖’几个字,横字的下面分左右两部分,右边部分为印刷正文,叙述牙帖的由来及有关的法规条款,左边有一部分填写的文字虽然字迹模糊,难以全部辨认,但其中可认部分仍然耐人寻味:‘小路……名倪肇盛,年三十岁,面白无须可辨,纳中则……祁门县牙税银乙两七钱五分……行内交易茶货物,每两收卖主名下牙用银,仍照旧章,买主无用’。这段话很有意思,潜台词是说那时没有照相术,没法像今天这样贴张照片,于是就用文字画像,说运茶人‘面白无须可辨’验明正身即可放行,真是聪明到家的行为。右帖给茶行牙户倪肇盛执允。尾部是日期,并以朱红篆文方印骑盖。这张牙帖为古董小贩所有,开了高价,我因承受不了而忍痛作罢,至今想来仍后悔莫及。”
2004年6月,《徽州古茶事》出版一年后,一位好友看到了这则故事,他有心帮我圆梦,便四处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茶引居然被他寻着了,于是他买下转送于我。意外的是,他找到的卖家,已不是我所接触的那位了,至于茶引有过怎样离奇的辗转经历,那就无从得知了。
从我首次看到牙帖到后来得到,其间将近十多年。十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可幸的是,茶引面貌依旧,模样几乎丝毫未变。
十年轮回,茶引终于归我,既是缘分,个中奇事说来也饶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