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有这样一种说法,天府之国的成都,是建在茶馆上的城市。成都人从容的风度和生活细节中所追求的闲适,在茶碗中展露无余。六月,《茶周刊》带着西下的镜头,为您速写无茶不安逸的成都,从茶的视角,了解这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
在成都,很早以前,统计茶馆的方式十分有趣,就是数公厕。一条有公共厕所的街道里,必然有一两家茶馆存在。它们依着巷子、傍着河边、偎在树下,似乎茶馆是长在成都的少城与老城之中的。如今,在都市化的成都,那些低矮的建筑被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所取代,而茶却像长在成都人的生活中,无处不在。
倘是外来的旅者,定要惊讶,为何走在任何一条街道上,都会看见带有茶字的招牌,即便店铺里的经营与茶丝毫没有关系。但是在成都人的概念里,打牌的馆子叫茶馆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成都人无论在哪里总是要喝茶的。成都的“琴台故径”与北京马连道的茶文化一条街不同,这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营茶的商铺,却也叫茶文化街,茶则体现在家家有茶水上,即便是珠宝行前,也定设一茶桌,招待进门客。创制“碧潭飘雪”的徐公说,成都一家老茶馆一年可以喝掉一吨茶叶,而且这一吨茶完全是泡成茶水后卖掉的,而且多半是要掺了几次水的花茶盖碗茶。那么,换算成茶水,想像一下,成都人一年要喝掉千万吨的茶水了,这样的数字让人对传说中的“皮包水”有了感触。真可谓,无茶不成都。
想通过与成都人聊天了解这里,不必先学习当地的口音套近乎,倒是要先学会泡茶馆。热情的成都人会在安闲的竹椅与盖碗茶中亲切地摆起龙门镇。而在这聊天之中,也不难发现,成都人的从容生活很少被外来事物所打扰。刚刚过去不久的地震灾难,没有给这个舒适的城市留下昭然的伤疤。成都人讲起当时的天旋地裂,是别样一种方式,灾难没有让这里充满喋喋不休的抱怨。余震不断的当时,生意最好的要数露天茶馆,雷打不动的泡茶馆彼时已经成为比家更安全也更安闲的所在。或可说,无茶不安逸。
在地球村的趋同世界里,成都茶馆依旧保有地方特色的是露天茶馆。无论是与大自然的亲近、5元10元的价格还是从朝至夕的营业时间都让人觉得,这里之所以留住了成都人和外来游人旅客,是它独具的亲和与温暖。没有北京腔的含糊不清,没有“阿拉上海人”的趾高气扬,茶座上问个去处,两个老成都甚至会为哪条线路更方便而争论起来。那些散落于公园寺院河畔的敞开式茶座,给了行色匆匆的人们停下脚步挥洒时间的安全与放松。似乎是回一趟老家,在祖母的床前,慢慢聊着家常时,不必像工作中那样不时提手腕看手表。于是,泡过成都茶馆后,也就不难理解,成都人挂在嘴边上的“大安逸”、“小安逸”了。
都说成都是包容的,成都的茶馆也是一样。热情友好地接纳外地居民和游人的同时,成都茶馆以同样的方式和姿态接纳了各个地域各个民族各个国家的文化。无论是重整一新的宽窄巷子里,庭院深深又带有几分酒吧风格的“陆福茶艺”、“天下第一”,还是兼具拍卖功能的余庆会馆等商务会馆,抑或演绎地方曲艺的“蜀风雅韵”和顺兴老茶馆以及主打餐饮的“圣淘沙”、“荷清水花”……成都以从容的心态接纳着,以安逸的方式坚持着。
穿梭于茶馆的一天
来成都的游客,将一整天的时间交付给茶馆,应当说是完全值得的。清晨,迎着八九点钟的太阳,在文殊院里,绕过旺盛香火和念早课的僧人,来到禅茶一味茶园那安闲的露天茶座间,和老成都一同迎接巴适生活的开始。一个人,一份报,一碗5元的花茶。一群人,一桌茶,说不完的家长里短。
出了庙门,溜达在文殊坊,麻将与茶文化博览馆里,了解108张的历史变迁和成都老茶馆的更迭,大厅茶座中,踩着脚下的张张麻将,喝一杯“碧潭飘雪”,别是一番滋味。
中午,在安静的“清水荷花”吃一顿素食午餐。饭后,在余庆会馆里会会当地的朋友,欣赏欣赏翡翠、古董。倘若时间尚早,索性到大慈寺,在“禅茶堂”的清音下,增补修为,缓解一路的疲劳。
华灯初上,乘车到二环路南段“皇城老妈”的四层坝调茶社,倘若运气好,还可一睹掺茶师傅几近绝迹的手艺。茶馆四壁的老成都风情照片,依稀可见这座城市百年来的斑斑旧影,还有散布于各处的书报架上,老成都的掌故、各郊县的地方志等都很容易找到。肚子叫了,楼下就是成都盛名在外的火锅。茶足饭饱,到国际会展中心的顺兴老茶馆,看一场地道的戏曲表演。川剧折子戏、长流壶茶艺都是这里的保留节目。
将成都茶馆作为了解成都的第一站,慕名而来的各地旅者,定能在茶味生香的水月中,自然融合在成都人的生活哲学里,然后以一个本地人的心态,体会昔日西部重镇今时的安闲之美。
三十年“碧潭飘雪”徐公:叹惋传统掺茶技艺流失
来成都不能不喝上一杯“碧潭飘雪”,当然,若能遇上掌熟成都茶文化的徐公更是幸运。被茶人尊称徐公的“碧潭飘雪”创制人徐金华此次特地从新津来到成都,正是应本刊之邀。
徐公与茶结缘,还是在改革开放前不久。从那时起,新津的茉莉花赋予了绿茶新的生命,也让许金华成为了“徐公”。如今,回忆起成都茶文化的三十年发展,亲历其中的徐公是欣慰与遗憾参半。
可以说,“碧潭飘雪”的发展与成都茶文化、成都茶馆甚至是成都茶馆的掺茶技艺是分不开的。三十年来,成都茶文化伴随着茶馆的发展起起落落,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在城市规划的建设过程中,许多茶馆几经搬迁,最早的“茗峰苑”茶坊、“三怡宫大茶楼”、“文殊坊茶馆”等最终停业。当年的巷子茶舍、当街茶铺、树间茶地如今已经难觅踪影,同时,另外一些茶馆发展成为商贸、旅游、休闲的窗口。然而,以茶馆为载体的茶文化,在吸引国内外游人的同时,部分内容也正在流失之中。
“碧潭飘雪盖碗茶离不开掺茶。穿梭往来在熙熙攘攘的饮茶客人中,把茶碗及时送到,而且滴水不漏地把沏好的茶放到客人面前,的确是件看来容易但很难办好的事。”徐公回忆起1956年的成都掺茶比赛,他说,“那时高手如林,师傅们收茶碗的动作变化可谓扣人心弦,双手连碗带盖能摞15副,提起高足有两尽,手肘却纹丝不动。冲泡时,滴水不漏,观者无不为之惊叹。”“碧潭飘雪”的茶香,正是伴随着这些流畅精彩的动作而深入人心的。
但在近几年的比赛中,短嘴铜壶的比赛项目,报名选手只有三两名,其中成都人民公园鹤鸣茶社掺了整整30年茶的吴登方如今已退休了,偶尔在坝调茶社才能看见他的身影。然而现在,掺茶的绝活对于这位老人而言已经不再如当年一般挥洒自如。“成都茶馆、茶楼应当注意培养怀有绝技的掺茶师,使成都地道的掺茶技艺后继有人。”徐公希望媒体的报道和倡导,对这些文化与传统技艺的保留能够有所帮助。现在,“碧潭飘雪”的茶香依旧,却没有了摞碗掺茶的文化伴随,徐公总是觉得惋惜:“在新津,我正在筹建一个四川茶文化的博物馆,希望用这种方式,记录四川茶文化的历史,同时,也将碧潭飘雪的茶香写进川茶文化三十年发展的历程中。”
成都当代茶馆活词典张京:细数成都茶馆变迁
找到四川省茶文化协会副会长张京,是在大慈寺禅茶堂的数十茶客之中。快人快语的张会长接受采访时,是典型成都茶客摆龙门阵式的热情和滔滔不绝,整个成都茶馆自改革开放以来的变化似乎都装在她的心里。
“天下茶馆数中国,中国茶馆数成都”,张京开门见山聊起了成都茶馆,字里行间,是对成都茶馆的热爱与自豪。“自改革开放后,成都茶馆的发展,经历了三次变革。”
“上世纪70年代末,尽管公私合营让成都茶馆的数量明显减少,但茶馆中的茶客始终没有压缩,成都茶馆的真正恢复期,始于在上世纪80年代,那时更多的传统老茶馆开始开门迎客,茶馆数量恢复到600余家。”茶馆的空间格局延续了传统茶馆的“当街铺”、“巷中寺”、“河畔棚”、“树间地”。茶馆内,最具代表性的摆设是竹靠椅、小方桌,“三件头”盖碗、紫铜壶和老虎灶。彼时茶馆中的堂倌都是掺茶“茶博士”,个个身怀绝技。而提供的茶水是整齐划一的花茶。如今在人民公园内的鹤鸣茶社,基本保持了当时茶馆的风貌。
具有商务功能的都市茶馆始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圣淘沙”、“耕读园”、“绿茗”等一批茶馆在成都相继开业。1996年,四川省茶文化协会在成都成立,此时,成都现代化的茶馆已接近百家。与传统茶馆不同,这些茶馆登堂入室,不再延续传统茶馆的敞开式风格,改铺舍为茶楼,室内装饰一改传统茶馆的简朴而走豪华路线,陈设多具西式风格,除了法式藤椅外,许多茶馆还摆上了钢琴。茶馆所提供的茶水也不仅仅局限于花茶。
作为协会创始人之一,张京将游学美国、日本尤其是在中国台湾时所见的茶艺带回了成都,成立了当时四川第一支茶艺队。“当时从旅游学校找来在校的学生,我将自己所见所学的茶艺整理后教授给他们。茶艺队很受欢迎,各大茶馆和大型活动经常来请茶艺队演出,当时每天都要演一两场,协会的大部分经费都是由演出来支撑的”。然而,“好景不长,此后三两年的时间,麻将席卷了几乎所有的成都茶馆,茶艺在茶馆中沉寂了”。
20世纪末,随着房地产业的发展、外来资本的引入和宾馆酒楼的兴起,成都茶馆发展开始趋于多元化。除了棋牌、足浴、桑拿等与茶馆文化不相符合的经营项目被引入茶馆外,一些适于茶馆经营的主题文化如盐道文化、藏文化、集邮等也走进茶馆。用张京的话说,“痛定思痛”,2001年,四川省茶文化协会开始策划以茶艺和茶文化为主题的活动。通过茶艺比赛和茶馆评选,挖掘和推广茶文化,指导茶馆发展。在2001年的四川名茶馆评选调查中,记录在册的成都茶馆已近3000家。顺兴老茶馆等一批茶馆入选十大名茶馆。2年一次的茶馆评选和茶艺比赛不仅为茶行业培养了一批专业人才,同时,也扶持起一批川茶品牌。张京举例说,现在许多茶馆经营者都是当年参加比赛的选手,“榜上有名”的经理周晓芳曾在大赛上夺魁,并在协会的介绍下,出访多个国家进行茶艺表演。而享誉海外的竹叶青,藏在深闺之时也曾借助冠名赛事而获得了不小的知名度。
如今,在公园、寺庙中的露天茶馆依旧延续传统茶馆的经营方式,如文殊院的“禅茶一味”、大慈寺内的“禅茶堂”、文化公园的“碧萝园”、“凤林苑”。而现代化的茶馆有的已开始连锁经营,如“仙跡缘”已有6家连锁店,余庆会馆等商务会馆也在成都站住了脚。张京颇有几分自豪地介绍说,现在,茶艺队的学生在社区开的清茶馆,没有麻将棋牌没有政府关系也经营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