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年幼时,父母是双职工,忙,常将我寄放在奶奶家或是邻居家。邻居家阿婆年纪五十岁上下,比奶奶小,比妈妈大,我叫她阿姆,她笑着答应。我淘气,阿姆不嫌。
淡淡甜茶,淡淡香
小的时候物质贫乏,家家都不富裕,虽然阿姆照顾我属于半义务性质,但阿姆还是很尽心,一点点肉、水果都要省下给我当零食。那时白糖供应凭票,阿姆家的糖是我专享的。看我午睡醒来,阿姆就会放下手中的毛线活儿,从壶里倒出半碗温温酽酽的茯茶,兑上些开水,再舀一小勺白糖,搅匀,擎在唇边抿一抿,温度和甜度刚合适了,才端给我,笑眯眯地坐在我身旁,打着毛活儿,看我喝。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甜茶淡淡的清香,甜甜的滋味仍同午后的阳光和那时阿姆脸上慈祥的笑容一起镌刻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妈妈做的茶
长大了,离开了家乡,与阿姆失去联系很久,也很久没有喝到过那样可口的茶了,但是茶味还在心中,不时想起,颇为惦记。有一年春天去法源寺看丁香,法师请我们喝茶,我们端坐在他房间里,肃穆地接过法师亲自泡的茶,一喝之下,未免惊诧,呀!这样醇厚,这样甜!这正是记忆中那甜茶的滋味。问法师这茶从哪里买到的,法师笑答,这不是买的,是福建家里,妈妈做的茶。说着拿出干茶给我们看,只见茶桶内黑亮的茶叶细细静静地蜷在一起,如同妈妈拳拳的心。另外一位法师说,只有妈妈对儿子的爱,才有耐心按照最传统最古老的方法,一点一滴地做成这道香甜的红茶。
临走时法师送上一小包妈妈做的红茶,我欣喜得不得了,隔天便邀了两位朋友一起来喝。买了农夫山泉,取出了珍藏已久的倒把西施壶和官窑品茗杯,郑重地开汤泡茶。大家受了我故事的渲染,喝起茶来也屏息凝神的,然而这次泡的茶,并没有昨天那隽永的滋味。忍不住打电话给法师问他是不是拿错了茶,法师问明原委后笑着说,我是用盖碗和自来水,随随便便地泡来的,接受妈妈的爱,不用那么刻意。放下电话,对着那盏清澈明净的茶汤,心里也似明净了许多,放下了许多。
妈妈的钝感力
渡边淳一有一本书,叫做《钝感力》,里面用很大篇幅描写了女性天生的钝感,那是母性所赋予的能力。书中写到一位女性因为难产,身体里近一半的血都流掉了,当时值班医生渡边淳一用常识来衡量,认为一个人流血超过全血量的三分之一就肯定没救了,没想到七手八脚的止血,清理出血块后没多久,产妇本来苍白的嘴唇竟然一点一点地恢复了血色。这让不是产科医生的作者很难理解,后来跟产科医生交流起来,他却很平淡地说,这很正常啊,女性生产时经常会流掉超过全血量的三分之一的血,但她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活下来。渡边无不羡慕地说,你看,男人就不行。
记忆中我妈一直是一个很敏感的人,跟钝感没什么关系,见血晕血,胆小脆弱。可是回想起来,妈妈的脆弱底下,是真正母性的坚韧。有一次我出麻疹,医生说要抽妈妈的血给我注射,那时妈妈看着绛红的血一点点被抽出来,非但没有晕,反而坚持让医生多抽一点,原来只要是为孩子好,只要孩子快一点好起来,妈妈没有什么不能付出,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去年看过一则报道,汶川地震时,父母用身体做成桥,挡住坍塌的墙,将幼小的孩子护佑在已然逝去的父母之爱底下,爸爸妈妈并不是不怕痛,不怕死,更不是没有时间逃生,而是他们要将更美、更灿烂,更多生的希望留给他们的孩子……
在《钝感力》里,渡边淳一后来又遇到了那位差点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的母亲。她请作者跟她和孩子们合影留念,亲手接生的那个小男孩已经8岁了,为了纪念救过她们母子的医生而起了名字叫小淳,而母亲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当年差点死掉的生命,被切开又乱七八糟缝合的子宫竟然又孕育了一个新生命。这就是母亲呵,这就是生下了孩子,又必须为了孩子而活下去的母性的生命力呵!
无尽之爱,阿姆之杯
接触佛教一段时间后,常常因为自己的女性的身份而苦恼。你看,比丘尼的戒律比比丘多了那么多;比丘尼见了比丘师父要顶礼;比丘出家后可以还俗七次,而比丘尼不得还俗……这不是说明,女人的地位很低吗?
这届佛教论坛期间遇到了一直很尊敬的比丘尼师父依空法师,会议之余跟法师一起喝茶,不禁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依空法师笑着说,佛陀之所以制定更多的戒律给比丘尼,是要用更高、更严的标准来要求我们,帮助我们早日道证,正因为女性更包容、更博爱,更能深刻地认识到人生之苦,所以佛陀才对女性更严格。至于比丘尼见比丘要行礼,那是因为要让比丘尼忘记母亲、姨母这种种的身分,放下尊贵,放下执著,回归到一个证道觉悟者本身的身份中来。
听了法师的话,心中豁然开朗。是啊,一位母亲的生命就像是一只杯子,装着对儿女、家庭的操心,放不下,孩子们从小到大,从这只杯子里一饮再饮,直至饮尽了母亲的青春、血乳与生命。这只生命之杯一再容忍我们的浮躁、任性,我们却还总嫌她唠叨,多事。
丁香花又开,母亲节又到了,想起了远在故乡的妈妈和阿姆。阿姆爱我,就像爱她自己的孩子,这就是天下所有母亲的心了。今年想为母亲买一支康乃馨,再像当年阿姆照顾我那般经心地泡上一杯甜甜的糖茶。糖是尽有的,茶也不缺,但愿这一杯淡淡的甜茶,能抚慰天下所有妈妈和阿姆的心,妈妈,您辛苦了。